水珠还在滴。
一滴，一滴，砸在泉心的金属残骸上，发出轻微的“叮”声。
程知遥的手还握着钻地锚，指节发白。她盯着那圈涟漪，耳朵里全是嗡鸣。赵远刚才说的那句话一直在脑子里转——“还有个人？”
谁？
她没来得及想清楚，地面猛地一震。
不是余波，是新的震动。
泉底黑水突然翻涌，像被什么东西从下面顶起来。原本熄灭的舱体残骸开始扭曲变形，金属板一块块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组织脉络。
“不对劲。”她低声说。
仓仔的声音立刻冒出来：“警告！检测到高能生命信号！复合型生物正在重组！快退！”
乌雅站在原地没动，骨杖拄地，眼睛死死盯着水面。
“圣泉……怎么了？”
话音未落，轰！
一股熔岩般的物质冲破水面，裹着黑影直冲穹顶。那东西落地时已经成型——类人轮廓，半身由岩浆兽的骨骼构成，胸口嵌着一颗不断跳动的黑色晶簇，表面覆盖着流动的阴影。
沙神。
它站起来了。
程知遥后退半步，反重力装置自动启动，蓝光在脚底一闪而过。她抬手摸向背包，指尖刚碰到电磁链锯斧的把手，就听见赵远一声闷哼。
他跪倒了。
左腿的木质部分开始膨胀，树皮裂开，粗壮的藤蔓自行生长，像有意识一样朝着沙神的核心伸过去。
“不……不行……”赵远咬牙，“我控制不了……它在拉我……”
藤蔓缠上了晶簇，一瞬间，沙神的眼睛亮了。
那是岩浆兽的眼窝，熔岩在其中流转。
“它在吸他的生命力。”程知遥明白了，“拿他当燃料。”
仓仔急促播报：“宿主注意！赵远的生命体征正在下降！神经同步率已达87%！再这样下去他会变成活体电池！”
“闭嘴！”程知遥吼了一声，“想办法切断连接！”
“不能硬扯！”仓仔回怼，“他的神经系统已经被异形基因污染，强行分离会让他脑死亡！”
程知遥盯着沙神，脑子飞转。
外面打不行，那就从里面破坏。
她抽出电磁链锯斧，刀刃上的刻痕“给丫爷死”沾了点水，反着光。
“林夕说过，异形怕高频震荡。”她自言自语，“这玩意儿外壳是岩浆导热层，散热靠眼睛。弱点在这里。”
她把眼镜推到头顶，发带一扯，视线清晰了。
“仓仔，导航。”
“右前方三米，避开蒸汽喷口！左侧有高温区域！别踩那块松动的岩石！”
她点头，反重力装置轻启，整个人跃起半米，躲过地面突然裂开的缝隙。热气喷出，她借力翻身，落在沙神肩部。
沙神察觉，手臂抬起，熔岩凝成巨拳砸下。
她早有准备，身体前倾，冲向头部，双手举起链锯斧，狠狠扎进右眼窝。
“给我——爆！”
电流顺着熔岩组织逆流而上，噼啪作响。沙神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外壳大片剥落，露出内部纠缠的神经束和黑色血管。
晶簇开始闪烁红光。
“有效！”仓仔喊，“核心防护层破裂！但能量还在回升！它要再生！”
程知遥拔出斧头，发现刀柄接口处有液体渗出——是最后半瓶防晒霜。
老陀螺给的那瓶“太阳神的眼泪”。
她记得仓仔说过，这玩意儿含观星庭特制抑制剂，能打断异形基因链。
“还剩多少？”她问。
“0.4升。不够覆盖全身。”
“不需要全身。”她说，“集中注入。”
“你要把它变成注射器？”
“不然呢？”她冷笑，“你不是说我智商经常下线吗？这次上线总行了吧？”
仓仔沉默一秒：“执行指令。数据流对接中……完成。”
程知遥按下超载按钮。
链锯斧的电机发出尖锐啸叫，电弧缠绕刀身，带着高浓度抑制剂强行注入沙神神经系统。
一瞬间，沙神全身抽搐。
晶簇由红转灰，再变黑。
外壳龟裂，像干涸的河床，一道道裂纹蔓延全身。熔岩停止流动，阴影开始溃散。
“成功了？”赵远喘着气，藤蔓微微松动。
“还没完。”程知遥死死握住斧柄，“它的心脏还在跳。”
话音刚落，沙神猛然抬头，残存的左眼直勾勾看向她。
那一瞬间，她看清了它的胸甲。
上面刻着一个徽记——星轨的权杖图案。
观星庭的标记。
她瞳孔一缩。
这不是自然诞生的怪物。
是实验品。
被丢弃在这里，当成自动防御系统，一旦节点被动，就激活“沙神之怒”，清除入侵者。
所谓的神明，根本就是个看门狗。
“难怪乌雅说它是试炼……”她喃喃，“他们早就被骗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看见乌雅一步步走近，白狐皮袍拖在地上，骨杖垂着。
她看着沙神，看着那张由熔岩与黑影拼凑的脸，嘴唇颤抖。
“你说……它是假的？”
程知遥没说话。
乌雅抬起手，想碰又不敢碰那冰冷的胸甲。
“我们供奉了几百年……献祭、祈祷、守夜……原来拜的，是一个失败的机器？”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程知遥不想安慰她。
有些真相，必须自己扛。
她转回身，盯着沙神的核心。
虽然外壳崩解，但晶簇还在微弱跳动。
赵远的藤蔓仍连着它，只是不再输送能量，像是耗尽了力气。
“彻底毁掉它。”她说。
“用什么？”仓仔问。
“反重力装置还能撑一次短时悬浮场。”
“你想把它抬起来扔进地脉裂缝？”
“不。”她摇头，“我要让它自己炸。”
她从背包里翻出高压水枪，接上剩余的能量管，对准沙神胸口的裂缝。
“最后一次共振。”
“你疯了！”仓仔尖叫，“这会引发连锁反应！整个泉区都可能塌陷！”
“我知道。”她说，“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她把水枪插进裂缝，打开最大压力档。
水流冲击晶簇，抑制剂进一步渗透。
沙神的身体剧烈抖动，地面随之震动。岩层深处传来低吼，红光从裂缝中透出，越来越亮。
“倒计时启动。”仓仔机械报数，“三、二——”
“等等。”程知遥忽然抬手，“先别引爆。”
她盯着赵远。
他的脸开始发青，左腿的藤蔓虽然不动了，但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
绿色的纹路，正从腿部往胸口爬。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她问他。
赵远抬起头，眼神有点涣散。
“我……是地质科考队的……赵远……编号……G-13……”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回忆。
“你还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
“水……被抢了……硬盘……不见了……然后……”他皱眉，“有个穿黑袍的人……给了我一块表……说能救大家……”
程知遥心头一震。
姜明川。
是他留下的怀表。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电磁链锯斧还在冒烟，斧刃插在沙神眼窝里，一滴熔岩顺着刀身滑下，落在她的登山靴上，烧出一个小洞。
乌雅依旧站在原地，没说话。
仓仔的像素身体变暗了，只剩下肚子上的文字气泡断续闪着：“检…测…到…非…法…基…因…组…合…”
地脉的红光越来越强。
沙神的核心开始膨胀。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赵远。”她蹲下来，“坚持住。”
她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下了水枪的最终释放键。
高压水流瞬间爆发，带动抑制剂全面侵入。
沙神发出最后一声哀鸣，晶簇炸裂。
黑影四散，熔岩凝固。
整个泉区剧烈摇晃，岩层裂开，红光如血般喷涌而出。
程知遥站着没动。
她看着沙神倒下，看着它的身体碎成渣，看着那枚星轨徽记被熔岩吞没。
然后，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
影子里，有一道细小的裂痕，正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