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时间匆匆而过,一日清晨,晨雾裹着铁锈味,黏糊糊地贴在人脸上,吸进肺里都带着刺疼。
青石板缝里塞着枯树叶,沾着层薄霜,踩上去咯吱响,像咬碎冻硬的骨头。缠在断垣上的枯藤干得发脆,枝桠歪歪扭扭地翘着,像吊死鬼垂下来的手,风一吹就簌簌掉渣,砸在冰棺上发出细碎的响,像暗处有人磨牙。
李星云靠在寒冰棺旁,玄色衣袍上的泥点硬得像结痂的血,他却没拍过一下——指节扣着棺沿,把冰面掐出几道细痕,指尖的温度让冰面凝出薄霜,又被他无意识地蹭掉,留下半透明的印子。
眼底的猩红淡了些,却沉得像压着铅块,连呼吸都裹着冷意,吐出来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被他周身散出的黑灵力绞碎,化成更细的雾。
“星云哥哥,”念念攥着记忆石,石头被掌心的汗浸得发亮,暖得像块小烙铁,她小脑袋蹭他胳膊时,发梢的霜气蹭在他衣袍上,化出点点湿痕,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想吃上次的糖炒栗子,壳薄肉甜,一剥就开的那种,你上次买的,凉了都好吃。”
李星云低头,视线落在她束发的布条上——那是他用自己的旧衣撕的,边缘毛糙,还沾着点冰碴,是前几日雾大时,她头发被风吹散,他就地撕了给她扎的。
他指尖拂过她发间的碎草,指腹的老茧蹭得她头皮发痒,声音是这一个月里少有的软,却裹着股硬邦邦的劲,像冻住的棉絮:“等着,我去殒星镇买,给你带两斤热的,揣在怀里捂着,到了也凉不了。”
起身时,他指尖在棺身一扫,黑灵力像泼出去的墨,瞬间裹住冰棺,凝出层半透明的膜——膜上的黑纹在雾里闪着光,像爬着无数细蛇,连石缝里飘出的黑气都不敢靠近,一碰到膜就“滋啦”响,化成缕白烟,散在雾里没了影。
“乖乖待着,别乱跑,谁来都别应。”他蹲下身,把记忆石往她衣兜里塞,指尖触到她微凉的锁骨,又扯下自己的外衫裹在她身上,衫角扫过她的手,带着点未散的血腥气,是前几日斩杀作乱邪祟时沾的,“冷了就把领口扎紧,别让雾钻进去冻着。”
念念用力点头,抱着外衫缩在棺边,鼻尖蹭到布料上的檀香——是灵堂香烛渗进纤维里的,洗了三遍都没洗掉,像顾依然还在身边似的。她小声补了句:“星云哥哥路上小心,青石板滑,别摔着。”
李星云揉了揉她的头,没再多说,转身往殒星镇走。玄色身影很快被雾吞了,只剩那层黑膜在冰棺上闪着光,像给棺木缠了圈带刺的铁线,透着生人勿近的冷。
没半个时辰,雾突然变浓,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把殒神台裹成个黑团,连冰棺的冷光都透不出来。五道人影从雾里钻出来,脚踩在枯树叶上,响得像野兽磨牙,每一步都带着刻意的轻,却还是把霜震得簌簌掉。
带头的刀疤脸,左脸的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缝着粗麻线,线结处沾着黑泥,像条爬在脸上的死蜈蚣。
他眯着眼,眼白上爬着红血丝,手里的砍刀锈得发黑,刀把上的布条硬得像块痂,是用之前死在刀下的人的衣服缠的。他走一步,砍刀就往肩上扛一下,刀背撞着骨头,发出闷响。
身后四个喽啰,一个个缩着脖子,像雾里的耗子。瘦猴似的那个扛着撬棍,棍头沾着新鲜的泥,不知刚撬过谁家的坟;矮胖的攥着短斧,斧刃缺了个大口子,走一步晃一下,像随时要掉下来砸自己的脚;还有两个手里捏着铁链,链环磨得发亮,显然是常用来捆人的。
“大哥,就是这玩意儿?”瘦猴凑上前,眼睛在雾里亮得发贼,舌头不停舔着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低却难掩兴奋,“赌坊掌柜说的没错吧?真是万年寒冰?这玩意儿往西域一卖,能换十车黄金吧?”
刀疤脸往地上啐了口,浓痰里裹着血丝,砸在青石板上,把霜都砸开个坑。他抬脚碾了碾,把痰和霜混在一起,恶狠狠地骂:“废话!他敢骗老子吗?半月前的那场葬礼全镇人都知道,天元出的东西,品质不会太差!”他用刀背敲了敲黑膜,发出沉闷的响,“咱们把棺撬了,寒冰卖西域,宝贝自己留着,往后天天喝好酒、玩女人,快活一辈子!”
矮胖喽啰扛着撬棍凑上前,刚伸手指碰那层黑膜,指尖就像被火烫了似的,“嗷”一声缩回手——指腹上起了个水泡。“妈的!这玩意儿邪门得很!烫老子一手!”
刀疤脸皱着眉,眼底闪过凶光,从怀里摸出个黑布包,包角沾着发黑的血污,一看就藏了许久。“怕个屁!这是从邪修窝里抢的破邪符,专克这种破灵力!”
他一把将符纸往黑膜上扔,符纸刚碰到膜就烧起来,黑烟裹着焦味,在雾里散出个黑圈,那层黑膜竟真的淡了几分,露出冰棺冷森森的光。“给我撬!动作快点,别等那守棺的回来!”
四个喽啰立刻围上去,撬棍架在棺沿,短斧狠狠砸在撬棍头上,“哐当”一声脆响,在雾里荡开老远,冰棺上立刻多了道新的划痕,冰屑溅在地上,被雾裹着,像碎玻璃扎人。
“别碰它!”念念突然站起来,小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嵌进掌心,记忆石在怀里烫得像团火,烧得她胸口发疼。
她挡在冰棺前,小小的身子裹在玄色外衫里,像只护着巢穴的幼鸟,“这是依然姐姐的棺!你们不许碰!不许碰!”
刀疤脸回头,雾里的人影晃了晃,他看清那小小的身子,眼里立刻闪过丝淫邪的光,像饿狼见了肉。
嘴角咧开,露出黄得发黑的牙,牙缝里还塞着肉丝:“哟,还有个小丫头片子?长得倒白净,皮肤嫩得能掐出水。”他往前走两步,高大的影子把念念完全罩住,“正好卖去窑子里,给老子换几坛好酒,又是一笔好钱!”
他说着,突然伸手,粗糙的手掌直奔念念的脖子——那手背上爬满青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缝里还嵌着泥。
念念没来得及躲,脖子就被牢牢捏住,指腹的老茧蹭得她颈皮发疼,紧接着身子一轻,竟被他硬生生提了起来!
“唔!”念念的脚尖离了地,拼命蹬着腿,小脸瞬间憋得通红,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往下淌。
记忆石“啪嗒”掉在地上,滚到棺边,沾了点霜,暖光瞬间暗了下去。她望着刀疤脸那张狰狞的脸,眼里满是惊恐,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星云哥哥,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