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与“磐石营地”内部那股微弱却坚韧的反抗力量建立起脆弱联系,并将他们暂时安置于他亲手改造过、如今反倒成为最安全庇护所的地下囚牢后,陆一鸣并未被复仇的急迫感冲昏头脑。
他脑海中那个大胆精密的计谋虽已具雏形,但仍缺少最关键的血肉填充。战争不仅是力量对撞,更是信息博弈。发动致命一击前,他必须亲自确认计谋中那两个最重要的变量。
他需要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他需要亲眼去解剖、去分析他那两个即将被玩弄于股掌的主要敌人,究竟是何等货色。他需要知道他们的弱点、欲望,以及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裂痕,到底有多深。
于是,次日黄昏,这个世界一天之中光影最暧昧、最适合杀戮与阴谋的时刻,陆一鸣和伊丽丝再次行动。
他们如两滴融入夜幕前奏的墨水,利用已臻化境的“像素拟态”完美隐身效果,悄无声息地第二次潜入了这座已沦为暴力温床的“磐石营地”。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位于营地中心广场附近的一座废弃钟楼。这座钟楼是灾前某个仿古商业街的遗物,足有七层楼高,砖石墙体在末日侵蚀下显得斑驳沧桑,但主体结构依然坚固。它像一个饱经风霜的沉默巨人,俯瞰着营地里发生的一切罪恶与苦难。
这里是整个营地视野最好的制高点。
通往顶层的螺旋楼梯布满厚厚灰尘和腐烂的鸽子尸体。陆一鸣的脚步轻如猫,未发出任何声音。守在钟楼顶层的两个巴洛亲信正靠墙抱着老旧步枪打瞌睡,嘴里发出轻微鼾声,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一无所知。
陆一鸣没有给他们醒来的机会。他如一道幻影从两人间的阴影中滑过,两只手掌如无声铁钳,精准地同时扼住两人喉咙。
“咔嚓。”
清脆的颈骨断裂声在寂静的钟楼顶层格外突兀,却被风声瞬间吞没。他甚至未动用能力,纯粹的强化肉体力量足以完成这种最高效的清理。
将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拖入更深的阴暗角落后,陆一鸣才不紧不慢地走到钟楼那布满灰尘鸟粪的破败拱形窗沿后。他从空间骰子中取出一个由他亲手用“具现”能力精心打造的、拥有超高倍率与夜视功能的光学望远镜。
望远镜镜身呈哑光暗黑,镜片深邃幽紫,其内部镜组结构与镀膜工艺,全是他依据脑中顶级军用光学知识,以像素为单位凭空塑造,性能远超灾前任何已知单兵观瞄设备。
他的目光透过镜筒,如上帝之眼,精准冰冷地投向下方那个本该属于所有幸存者共同活动、分享篝火与希望的中心广场。
而此刻,广场上上演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与此同时,悬浮身侧的伊丽丝也缓缓闭上她那由无数微小光点构成的瑰丽晶格复眼。她将全部精神力高度集中,如一台最精密的超距雷达,向下方广场延伸出一道无形无质、却能清晰感知目标情绪波动、能量等级乃至细微生理变化的精神力触须。
物理观测与精神感知的双重锁定。一场针对敌方首脑最直接、最清晰也最深入灵魂的远程侦察就此展开。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想看的东西。
只见广场中央,一堆用潮湿的废弃家具木材点燃的篝火正噼啪作响,散发出滚滚呛人的浓烟。火光将周围人的影子扭曲拉长,投射于地,如同群魔乱舞。
篝火旁,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壮汉,正将他全部体重压在一只穿着沉重军靴的巨脚上,而那只脚正狠狠踩在一个瘦弱如孩童的普通幸存者胸口。
那个男人面色蜡黄,双眼深陷,显然长期营养不良。他的胸骨在壮汉毫不留情的碾压下已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咯吱”声,嘴里不断涌出混合胃液的血沫,四肢无力抽搐,却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发不出。
悲剧的起因简单而荒谬。他在领取今天那少得可怜、如同涮锅水的食物配给时,被巴洛的亲信从他破烂衣兜里搜出了一小块他偷偷藏起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发霉干面包。
那是他准备留给他那个躺在棚屋里高烧不退的孩子唯一的“药”。
“杂种!竟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偷藏食物?!”
那个铁塔般的壮汉,一边用脚掌在那幸存者脆弱的胸骨上如碾灭烟头般残忍碾压,一边发出地狱恶魔般病态愉悦又肆无忌惮的大笑。他的笑声洪亮粗野,回荡在死寂的广场上,让周围被迫围观的麻木幸存者身体抖得更厉害。
他,就是通过血腥背叛,杀害石磊并成功篡位的“磐石营地”新任首领。
——“铁拳”巴洛!
他的肌肉如花岗岩般虬结贲张,将身上的皮夹克撑得满满当当。脸上充满了那种长期身居高位、掌控他人生死后特有的、混合了嚣张与暴戾的扭曲神情。他很享受这种将他人尊严与生命踩在脚下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是神。
而在巴洛身旁,还站着一个更令人不寒而栗的存在。
那是个身材不算高大,却敦实得如一个塞满沉重石头的麻袋的男人。他穿着一件油腻的皮质马甲,露出两条粗壮得吓人、布满狰狞纹身的手臂。他的脸像被胡乱揉捏过的面团,满是横肉。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脸颊上,一道从左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如扭曲活蜈蚣般狰狞可怖的陈年刀疤。这道刀疤在他每次呼吸时都会随着肌肉微微蠕动,仿佛要从他脸上挣脱。它彻底破坏了他左半边脸的面部神经,让他的笑容永远呈现出半哭半笑的诡异形态。
他没有参与巴洛那场充满低级施虐快感的“公开审判”。
他只是百无聊赖地用一条粗大、沾染暗红血迹的黑色铁链,牵着一头怪物。
那是一头体型比成年野狼还大上一圈的变异鬣狗。它皮毛斑驳,多处脱落,露出下面青紫色的脓疮皮肤。嘴角肌肉已经腐烂,导致它的牙床和布满粘液的牙齿永远暴露在外,不断滴落腥臭的黄绿色粘液。它的眼眶中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燃烧着饥渴与疯狂的鬼火般猩红光芒。它不时发出低沉呜咽,喉咙里滚动着对鲜血的渴望。
那个男人对眼前巴洛脚下的酷刑毫无兴趣。他那双毒蛇般冰冷、布满残忍与贪婪的三角眼,只是静静漠然地看着这血腥一幕。那眼神仿佛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头即将被宰杀的可有可无的猎物。他感兴趣的从来不是过程,只是结果——这头猎物身上还有多少价值可以榨取。
他,就是这方圆百里内所有幸存者营地挥之不去的噩梦。那个以残暴多疑而闻名,杀人不眨眼的“血狼帮”头目!
——“疤脸”,王虎!
陆一鸣缓缓地、没有一丝颤抖地调整着望远镜焦距。他的心如一潭万年不化的寒冰,未因眼前惨状而起丝毫波澜。他只是一个冷静的分析师,将镜头牢牢锁定在这两个堪称“绝配”的恶棍脸上,仔细逐帧观察着他们之间充满微妙张力的互动细节。
他看到,当“疤脸”王虎用他那贪婪的三角眼,不经意地如巡视自家领地般扫过营地远方那座堆满物资的集装箱仓库时,他喉结的位置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吞咽动作。
而就在那一瞬间,站在他旁边的“铁拳”巴洛,虽然脸上依旧挂着对“疤脸”近乎谄媚恭敬的笑容,但其眼底深处却清晰地闪过一丝一闪即逝、充满了不屑与厌恶的冷光。那是一种被更强者压榨却无力反抗,只能在内心腹诽的弱者怨毒。
而当“铁拳”巴洛终于玩腻了脚下的“玩具”,一脚将那个奄奄一息的幸存者踢飞后,他转身搓着手,热情地向“疤脸”介绍他准备在今晚为“疤脸”和他那些远道而来的手下举办的“欢迎宴会”,吹嘘着准备了多少好酒,甚至还“挑选”了几个“干净”的女人。
“疤脸”王虎闻言,立刻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仿佛把酒言欢的好兄弟表情。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拍巴洛的肩膀,口中说着“巴洛兄弟够意思”之类的场面话。
但就在他拍肩的同时,他嘴角那道蜈蚣般的刀疤却不受控制地猛烈抽搐了一下。他看向巴洛的眼神深处,那种属于掠食者的冰冷算计光芒没有丝毫掩饰。那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虽暂时还有利用价值,能为自己下金蛋,但迟早要被他连皮带骨一起吞进肚里的愚蠢肥硕绵羊。
一个嚣张跋扈,自认无敌,实则色厉内荏,骨子里畏惧强者。
一个阴狠毒辣,贪得无厌,生性多疑,从不信人,只信手中利益。
他们所谓的“盟友关系”,如同一座用白骨与谎言堆砌的脆弱城堡,建立在漂浮于岩浆之上的薄冰之上。
只需要一根小小的、却充满致命诱惑的导火索。
只需要一点恰到好处的外部压力。
就能让它彻底地、无可挽回地分崩离析,轰然倒塌!
【陆一鸣。】
就在这时,伊丽丝冰冷精准的声音适时在他脑海中响起。
【根据我的情绪感知,以及对他们之间互相冲突排斥的生物力场进行的交叉分析……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
【“铁拳”巴洛在面对“疤脸”王虎时,其肾上腺素水平持续偏高,心率不稳,存在明显的‘恐惧’与‘憎恶’混合情绪场。而‘疤脸’王虎大脑皮层在与巴洛交流时,活跃区域为‘算计’与‘轻蔑’。】
【结论: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低于万分之一概率的真正‘信任’。】
听到这个结论,一直面无表情的陆一鸣,嘴角缓缓无声地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如手术刀般锋利的、胜券在握的微笑。
他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因为,他知道。
他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那个可以一击致命的、那个撬动整个棋盘的、那个最完美的……破绽。
大戏,即将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