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是在半昏迷的惊悸与彻骨的寒冷中度过的。林晚蜷缩在霉腐的角落里,意识浮沉于现实与噩梦的边缘。窗外每一次细微的风吹草动——枯枝断裂、野猫嘶叫、甚至是远处卡车驶过的沉闷轰鸣——都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破她薄弱的睡眠,让她瞬间惊醒,心脏狂跳,直到确认危险并未临近,才敢再次沉入那不安的浅眠。
当天边终于透出一丝鱼肚白,灰蒙蒙的光线如同稀释的牛奶,勉强渗入这间破屋时,林晚已经彻底清醒。身体的疼痛在经过几个小时的静止后,变得愈发清晰和刻骨。每一处伤口都在叫嚣,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肋骨的抗议。但比身体更沉重的,是精神上的疲惫与那如影随形的危机感。
她摸索着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物品。芯片、记录仪、油布包里的证件车票地图药品、那个意外获得的U盘……它们冰冷而坚硬地贴着她的皮肤,是她生存下去的全部倚仗,也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老杨昨夜那幽灵般的一瞥,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她的心头。他到底意欲何为?那无声的出现与消失,是善意的守护,还是狩猎前的侦查?
没有答案。她只能选择最谨慎的方式应对。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白昼的到来意味着暴露的风险呈指数级增长。这个废弃厂区已经不再安全,昨夜老杨的出现就是证明。陆靳深的人,或者其他什么势力,很可能已经将搜索范围缩小到了这一带。
她挣扎着站起身,扶着墙壁,活动了一下僵硬如同锈蚀齿轮般的四肢。简单的动作却引得一阵头晕目眩,她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息。
补充能量。她拿出油布包里最后半块巧克力,和着所剩无几的矿泉水,艰难地吞咽下去。甜腻的味道让她有些反胃,但确实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热量。
该去哪里?
城西那个红圈标注的地点已经暴露,是绝对的死地。
回市区?无异于自投罗网。
继续在郊野流浪?她的身体状况撑不了多久。
她的目光落在了油布包里的那张车票和身份证上。明天上午,邻省。这是一个明确的方向,一个可能的逃生通道。陆靳深为别人准备的后路,或许……可以成为她的?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诱惑力。离开这座充满噩梦的城市,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许能获得喘息之机,再从长计议。
但风险同样巨大。车站必然是监控和排查的重点。这张身份证是否能通过查验?陆靳深是否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她使用这条“捷径”?
还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她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程砚还在陆靳深手中,生死未卜。那些文件上冰冷的“处理”二字,像噩梦般萦绕不去。还有宋城……他那两枪之后,又面临着怎样的处境?老杨那谜一样的行为……
仇恨、责任、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真相的执着,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拉扯着她,让她无法轻易转身逃离。
她靠在冰冷的砖墙上,闭上眼睛,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求生本能叫嚣着让她立刻远走高飞,而某种更深沉的、被残酷现实磨砺出的韧性,却让她无法放弃。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轻微、但绝不属于自然环境的震动声,突兀地传入她的耳中!
声音来自……她藏身的这排平房外侧的某个方向!是引擎怠速的声音!而且,不止一辆!
林晚的全身瞬间绷紧,睡意和犹豫被瞬间驱散!她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窜到破损的窗边,借助墙壁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外观望。
天色比刚才亮了一些,能见度提高。只见在废弃厂区那条坑洼不平的主干道上,两辆黑色的越野车如同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灯未开,但引擎低沉的轰鸣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车门打开,数个穿着深色作战服、动作矫健、手持短棍或电击枪(并非致命武器,显然是想活捉)的男人迅速下车,呈扇形散开,目光锐利如鹰隼,开始对周围的厂房、废墟进行专业而高效的搜索推进!
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配合默契,绝非之前那些打手可比!这是真正的、训练有素的抓捕队伍!
他们来了!
而且,直接锁定了这片区域!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毫不怀疑,按照这个搜索速度,最多三五分钟,他们就会找到这排平房!
不能再犹豫了!
逃跑!必须立刻逃跑!
她一把抓起所有东西塞进怀里,目光急速扫视屋内,寻找着后路。这间屋子没有后门,唯一的出口就是她进来的那个前门和这几扇破窗。
从门口出去,会直接暴露在搜索队伍的视线里。
翻窗?窗外是一片相对开阔的、长满荒草的空地,同样危险!
绝路?!
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内衣。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搜索队是从主干道方向推进的,他们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那些大型厂房和明显的藏身点上。这排低矮的平房位于边缘,或许……
她的目光落在了屋内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腐烂的木质板材和废弃的油毡布。一个极其冒险的想法瞬间成形。
她迅速行动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堆散发着霉味的板材和油毡布拖拽到门后,尽可能地堆高,制造出一种“此路不通”或“已被废弃搜查过”的假象。然后,她选择了一扇位于房屋侧面、外面恰好有一丛半人高枯黄杂草遮挡的破窗。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顾忌声音,用手肘猛地撞开残存的窗棂,然后如同狸猫般,迅捷而无声地从窗口翻了出去,落地后就地一滚,精准地藏入了那丛茂密的枯草之后。
几乎就在她藏好的下一秒,搜索队的脚步声和低沉的交谈声就已经逼近了这排平房!
“这边!检查这几间屋子!”
“注意安全!目标可能持有危险品(指芯片或记录仪)!”
她能清晰地听到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声音,听到房门被粗暴推开(她堆砌的障碍物似乎起到了作用,传来了木板被踢开的哗啦声,以及一句不耐烦的“妈的,堆这么多垃圾!”),听到手电光柱在屋内扫射的声音……
她的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蜷缩在枯草丛中,连呼吸都几乎停止。枯草尖锐的边缘刺着她的皮肤,泥土的腥气钻入鼻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脚步声在屋外徘徊,手电光偶尔会扫过她藏身的草丛边缘。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没有!”
“这间也没有!”
“去下一排!”
脚步声渐渐远去,朝着厂区更深处推进。
他们……没有发现她?
林晚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但立刻又再次绷紧!搜索队只是暂时离开了这排平房,他们肯定还会进行更细致的复查,或者在其他地方找不到她后,再次回来!
这里依然极度危险!
她必须趁着这个空隙,立刻远离这片核心搜索区!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透过枯草的缝隙观察。那两辆越野车还停在主干道上,留下了两个人看守。搜索队的主力已经深入厂区内部。
机会!
她不再犹豫,压低身体,几乎是匍匐前进,利用 every 一处凸起的地面、 every 一丛杂草、 every 一个废弃的机器残骸作为掩护,朝着与厂区深处相反的方向——也就是来时的那片更复杂、巷道更多的老旧居民区边缘——快速移动。
她的动作因为伤痛而显得有些僵硬和踉跄,但求生的欲望赋予了她超出平时极限的敏捷和耐力。她像一道紧贴地面的影子,在晨曦微光与废墟阴影的交织处,亡命穿梭。
就在她即将冲出废弃厂区边界,踏入那片相对容易隐藏的居民区巷道时——
“在那边!!”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在她身后炸响!
她被发现了!
是留守车辆的人?还是搜索队外围的哨兵?
林晚头皮发麻,根本来不及回头确认,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向前一扑,扑入了一条堆满生活垃圾的狭窄巷道!
“站住!”
“砰!”
一声枪响!子弹打在巷口的砖墙上,溅起一串火星和碎屑!
他们开枪了!虽然似乎是警告射击,但也意味着对方的不耐和志在必得!
林晚连滚带爬地在巷道里狂奔,身后是急促逼近的脚步声和怒吼。
这条巷道并不长,尽头是一堵近三米高的、布满碎玻璃的围墙!
死路!又是死路!
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回头,看到两个穿着作战服的男人已经冲入了巷口,正举着武器,一步步逼近!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她背靠着冰冷的围墙,看着那两张在晨曦中显得冷酷无情的脸,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心脏如同沉入冰海。
结束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
她猛地伸手入怀,不是去掏那无用的芯片,而是抓住了那个硬邦邦的执法记录仪!
就在那两个男人即将扑上来的瞬间,林晚用尽全身力气,将记录仪高高举起,朝着他们嘶声喊道:
“证据!陆靳深的罪证就在这里!”
“你们敢动我!这里面的东西立刻就会公之于众!”
“包括你们的脸!!”
她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那两个男人明显愣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地一滞,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在她手中那个小小的记录仪上。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活捉,但显然也知道“证据”的重要性。
这一瞬间的迟疑,就是林晚唯一的机会!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呜啦——呜啦——!!”
一阵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着这个方向呼啸而来!
警察?!
怎么会?!
不仅是林晚,连那两个逼近的男人也脸色骤变,惊愕地扭头看向巷口的方向!
警笛声越来越近,不止一辆!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已经开始在巷口外的街道上闪烁跳跃!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是她昨晚那封邮件起作用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无论原因为何,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彻底打破了现场的平衡!
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慌乱。面对即将到来的警方,他们显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动手。
“撤!”其中一人低吼一声。
两人毫不犹豫,立刻转身,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朝着巷子的另一个方向(并非警车来的方向)狂奔而去,瞬间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里。
危机……暂时解除了?
林晚背靠着围墙,缓缓滑坐在地,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她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个记录仪,听着耳边越来越近、如同天籁般的警笛声,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恍惚感笼罩了她。
得救……了吗?
她抬起头,看着巷口那片被红蓝光芒不断切割闪烁的天空,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警察的到来,是福是祸?
他们会相信她这个“精神病人”的话吗?
陆靳深的势力,是否已经渗透了进去?
她从一个绝境,跌入了另一个更加复杂、更加莫测的漩涡。
警车的引擎声已经在巷口外停下,杂乱的脚步声和严肃的呼喝声传来。
“里面的人!双手抱头!慢慢走出来!”
冰冷的命令透过扩音器传来,不带丝毫感情。
林晚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垃圾腐臭和清晨寒意的空气。
她握紧了手中的记录仪,和怀里那枚冰冷的芯片。
下一步,是走向光明,还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牢笼?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手中的刀刃已经染血,而抉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