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晚上，转眼即至。
送来的礼服是一件宝蓝色的及地长裙，款式比之前那件香槟色的更为保守，高领，长袖，只在背部做了缕空设计，用同色系的薄纱点缀。首饰是一套蓝宝石，幽深的光芒与她眼底压抑的情绪相得益彰。
林晚看着镜中的自己，宝蓝色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却也带着一种病态的透明感。她小心翼翼地用粉底遮盖着眼底的青黑，唇膏选用了最不易脱色的哑光正红，试图用鲜明的色彩来武装自己虚弱的内心。
小腹的坠胀感比前两日更明显了些，伴随着一阵阵隐痛，让她心慌。她强迫自己吃了几片苏打饼干，喝下一杯温牛奶，希望能压下那蠢蠢欲动的恶心感。
陆靳深依旧准时出现，他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和那抹突兀的红唇上停留了一瞬，没做评价，只淡淡一句：“走吧。”
车内，沉默是常态。林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实则是在全力对抗身体内部掀起的小型风暴。她必须撑住，至少，在到达会场、在人前，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晚宴设在某顶级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视野开阔，可俯瞰全城夜景。与陆氏合作的“寰宇科技”实力雄厚，来宾皆是商界翘楚，气氛比之前的慈善晚宴更为庄重商务。
陆靳深一入场，便成为了焦点中的焦点。他从容应对，与“寰宇”的王总等人寒暄，言谈间是掌控全局的自信与冷峻。林晚挽着他的手臂，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婉得体的微笑，适时地点头，附和，扮演着完美花瓶的角色。
只有紧贴着他的手臂，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以及透过衣料传来的、对她而言如同酷刑的冰冷体温。
“陆总，陆太太，真是羡煞旁人啊。”王总笑着举杯，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王总过奖。”陆靳深举杯示意，语气平淡。
林晚也端起果汁（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酒精），微微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些许翻涌。
一切似乎都在可控范围内。
直到——
“靳深，林小姐，好久不见。”
一个轻柔熟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林晚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尖泛白。她甚至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苏媛。
她竟然真的来了。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斜肩礼服，妆容精致，气质卓然，她身边站着的，正是与苏家交好的王总夫人。
陆靳深转过身，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有微光闪动：“苏小姐，王夫人。”
“媛媛刚回国不久，我就拉她一起来热闹热闹，”王夫人亲热地拉着苏媛的手，笑着对陆靳深说，“你们年轻人应该多聚聚。说起来，靳深你和媛媛也好些年没见了吧？”
这话语里的熟稔和暗示，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微妙起来。
不少人的目光再次隐晦地在陆靳深、林晚和苏媛之间流转。
林晚感觉到陆靳深的手臂，似乎比刚才更僵硬了几分。他没有接王夫人的话，而是将话题引向了今天的合作项目。
苏媛则微笑着站在王夫人身边，目光偶尔落在陆靳深身上，带着一种欲说还休的怅惘，偶尔又“不经意”地扫过林晚，那眼神平静，却像细密的针，无声地刺探着。
林晚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胃里却开始翻江倒海。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酒气，混合着苏媛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变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毒药。
她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抱歉，”她微微侧身，对陆靳深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去一下洗手间。”
陆靳深瞥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到她脸色不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林晚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般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快步走去。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不出声音，却让她觉得自己像踩在云端，随时会坠落。
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隔间的门，她再也忍不住，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这一次，比在剧院外更加凶猛，胃里一阵阵痉挛，吐出来的却只有刚才喝下的酸水。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薄纱，眼前阵阵发黑，耳鸣声尖锐地响起。
她瘫软地坐在马桶盖上，大口喘息，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脱力。小腹的隐痛似乎也因为这番折腾而加剧了些。
不行，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会引起怀疑。
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和手腕，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如鬼，唇上的口红也因为刚才的呕吐而斑驳脱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与疲惫。
她拿出粉饼和口红，手抖得厉害，勉强补了妆，试图掩盖掉那狼狈的痕迹。
绝不能让他看出来。绝不能。
当她整理好自己，深吸一口气，准备走出洗手间时，门却被从外面推开了。
苏媛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林小姐，你没事吧？”她看着林晚，目光在她略显仓促补过的妆容和依旧有些泛红的眼眶上扫过，“我看你刚才脸色很不好，跟王夫人说了一声，过来看看你。”
她的语气温柔，眼神却像x光，试图穿透林晚脆弱的伪装。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没事，谢谢苏小姐关心。”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只是有点闷，现在好多了。”
苏媛走近几步，那股栀子花香更加清晰，几乎要让林晚再次作呕。
“是吗？”苏媛微微歪头，看着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我看你刚才……很像孕早期的反应呢。我有个表妹怀孕时，就是这样。”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林晚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头，对上苏媛那双看似无辜，实则锐利的眼睛。
她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是猜的，还是……看出了什么？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隐秘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看来是我多心了。”她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可能是这里的空调太闷了。我们出去吧，靳深他们该等急了。”
她特意加重了“靳深”两个字。
说完，她不再看林晚，优雅地转身，先一步离开了洗手间。
林晚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镜子里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充满了巨大恐惧与无措的眼睛。
苏媛的话，是随口一提的试探，还是……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无论是哪种，都像是一把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将她和她拼命想要守护的秘密，一同斩得粉碎。
晚宴的喧嚣被隔绝在门外。
洗手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恐惧。
面具之下，暗流汹涌，已逼近决堤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