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死寂，持续了足足十数息的时间。
那枚静静躺在石台上的筑基期蛟龙内丹，如同拥有魔力般，牢牢吸摄着所有人的目光。湛蓝色的宝光流转，内里仿佛封存着一片微缩的海洋，磅礴的水灵之气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龙威弥漫开来，无声地诉说着其原主人的强大与不凡。也无声地印证着凤清音那句“捡便宜”的说辞，是何等的苍白与……令人难以置信。
“捡、捡便宜？”一个站在李晨身边的华服少年喃喃出声，声音干涩，“陨星湖的蛟龙……那等凶物，就算与别的妖兽两败俱伤，余威也足以震死淬体境！她一个刚刚筑基的，凭什么能捡这个便宜？”
这话道出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一道道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的凤清音，充满了探究、怀疑、以及更深层次的忌惮。如果“捡便宜”是假，那真相是什么？是她独自斩杀了筑基期蛟龙？这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众人强行压下——太过荒谬！筑基初期与筑基期妖兽，尤其还是蛟龙这等拥有龙族血脉的异种，实力差距犹如鸿沟！但若不是，那枚内丹又从何而来？难道是她背后有什么恐怖的存在相助？
各种猜测在众人心中翻腾，却无人敢上前质问。那少女平静的外表下，仿佛潜藏着一头蛰伏的凶兽，令人望而生畏。
李晨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最终化为一片阴沉的铁青。他死死盯着凤清音，拳头紧握，骨节发白。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这一届考生中最耀眼的存在，淬体九层巅峰的修为，加上李家嫡系的身份，足以让他轻松获得上等评价，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可凤清音这“优等”的评价，尤其是那枚筑基期内丹，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所有的骄傲与优越感击得粉碎！
“清音姐姐……真是好运气呢。”凤婉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柔柔地响起，试图缓和气氛，但那话语中的酸意与不甘，却难以掩饰，“只是，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好到……让人难以置信呢。”她意有所指，试图引导众人往“作弊”或者“依靠他人”的方向去想。
然而，此刻无人应和。在绝对的实力（或者说，绝对令人震撼的成绩）面前，些许的言语挑拨显得如此无力。那几位苍穹学院的导师都不是傻子，他们既然认可了这枚内丹，并给出了“优等”评价，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为首的那名冷峻导师，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最终再次定格在凤清音身上，沉声道：“考核只看结果，不问过程。机缘气运，亦是实力的一部分。凤清音成绩有效，评定为‘优等’！”
一锤定音！
此言一出，彻底断绝了某些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质疑。
凤清音依旧闭目调息，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这枚内丹，她经历了怎样的生死搏杀，付出了何等惨重的代价。运气？或许有，但更多的是在绝境中搏出的一线生机！若非混沌神脉的强悍与《混沌太初诀》的逆天，若非夜玄冥那不知是善意还是别有用心的“观察”，她早已成为蛟龙腹中餐，或是月轮山修士手下的亡魂。
时间在沉默而诡异的气氛中缓缓流逝。陆续又有几名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考生拼死赶到了接引峰山谷，他们看到谷内的情形，尤其是感受到那聚焦于凤清音身上的复杂目光时，都是一愣，在打听清楚原委后，无不露出骇然之色。
当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被秘境浓雾吞没，山谷中央那座巨大的石碑骤然亮起柔和的白光，形成一个巨大的光门。
“时辰到！”冷峻导师宏亮的声音传遍山谷，“所有未抵达接引峰者，视为考核失败，将被自动传送出秘境。尔等成功抵达者，随我通过接引之门，前往苍穹学院外院广场，进行最终的名次核定与分院仪式！”
话音落下，光门稳定下来，散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
幸存下来的考生们，约莫五六十人，脸上纷纷露出激动与期待之色。历经九死一生，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即将踏入那片向往已久的修行圣地！
在导师的指挥下，众人依次踏入光门。凤清音排在队伍中段，当她迈入光门的瞬间，只觉周身被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眼前一片纯白，轻微的眩晕感传来。
不过一两个呼吸的时间，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周围的景象已然大变。
不再是秘境中那原始、荒莽、危机四伏的山林，而是一片极为开阔、以巨大青石板铺就的广场。广场尽头，是一座巍峨耸立、气势磅礴的汉白玉牌坊，上面以古朴苍劲的笔法镌刻着四个大字——“苍穹学院”。牌坊之后，隐约可见连绵的宫殿楼阁，飞檐斗拱，隐于云雾之中，仙气缭绕，气象万千。
浓郁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比之外界，甚至比那秘境之中，都要精纯和浓郁数倍！深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体内灵力运转都加快了一丝。
这里，便是苍穹学院！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修行殿堂！
广场上，已然聚集了不少人，除了刚刚通过接引之门抵达的考生外，还有不少身穿月白学院服的正式弟子，以及一些气息深不可测，显然是学院长老或执事的人物。他们目光扫过新来的考生们，带着审视与好奇。
成功抵达的考生们，不由自主地按照各自的小圈子站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兴奋与自豪。唯有凤清音，依旧独自一人，站在一个相对空旷的位置，素衣独立，与周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广场，扫过那巍峨的牌坊，扫过那些气息强大的学院前辈，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对她而言，这里并非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一个能让她更快成长、拥有足够力量去探寻身世、掌握自身命运的平台。
很快，一名身穿深蓝色执事服、面容严肃的中年人走上前来，手中拿着一份玉简。他先是向几位导师点头致意，然后目光锐利地扫过全体考生。
“肃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我乃外院执事，赵干。”中年人自我介绍，“恭喜诸位通过初步考核，成为我苍穹学院的预备弟子。接下来，将根据你们在秘境中猎杀妖兽的内丹数量与品质，核定最终名次，并据此进行分院。”
说着，他手中玉简光芒一闪，一道巨大的光幕在广场上空展开，上面开始快速浮现出一个个名字及其对应的成绩。
“张虎，淬体八层内丹三枚，淬体七层内丹五枚，评价：中等。”
“王雪，淬体九层内丹一枚，淬体八层内丹四枚，评价：中等。”
“李岚，淬体八层内丹六枚，评价：中等。”
……
名字不断滚动，评价大多为“中等”，偶尔出现一两个“上等”，便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获得“上等”评价的考生，无不昂首挺胸，面露得色。
“李晨，淬体九层巅峰内丹两枚，淬体九层内丹三枚，淬体八层内丹五枚，评价：上等！”
光幕上显示出李晨的成绩，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惊呼。两枚淬体九层巅峰内丹，这个成绩在目前已公布的考生中，堪称翘楚。
李晨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了笑容，挑衅似的瞥了凤清音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动容。可惜，凤清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凤婉儿，淬体九层内丹四枚，淬体八层内丹六枚，评价：上等！”
凤婉儿的成绩也引起了一番赞叹，她柔美地笑着，接受着周围人的恭维，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凤清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名字继续滚动，很快，大部分考生的成绩都已公布。只剩下最后几个名字。
当那个素色的名字出现在光幕顶端，伴随着其后那一连串令人窒息的数据时，整个广场，陷入了比之前在秘境山谷中更甚的、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凤清音，筑基初期蛟龙内丹一枚，淬体九层内丹一枚，淬体八层内丹一枚，淬体后期（修士）内丹三枚。总评价：优等！”
“哗——！”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哗然！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骇人的成绩被正式公布于众，依旧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千层浪！
“筑基期……真的是筑基期内丹！”
“还是蛟龙内丹！我的天！”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优等！竟然是优等评价！多少年没出现过了？”
“这次的新人第一，毫无悬念了……”
惊叹声、质疑声、议论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所有目光，无论是新晋弟子，还是老生，亦或是那些学院执事、长老，都再次聚焦于那个始终平静的素衣少女身上。
凤清音，这个名字，从这一刻起，将不再与“废柴”挂钩，而是以一种无比强势、甚至堪称恐怖的姿态，深深烙印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李晨和凤婉儿的脸色，在这一刻难看到了极点。他们费尽心机获得的“上等”评价，在凤清音的“优等”面前，显得如此黯淡无光，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赵干执事深深地看了凤清音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宏声道：“名次已定！本届考核第一名，凤清音！将获得进入‘藏经阁’二层挑选一门玄阶上品功法或武技的资格，以及额外一千点学院贡献点！”
丰厚的奖励再次引起一片羡慕的惊呼。玄阶上品功法武技！还有一千贡献点！这对于新弟子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接下来，进行分院！”赵干执事继续道，“根据尔等资质属性及考核表现，将分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院。念到名字者，站到相应区域。”
“李晨，金火双灵根，考核评价上等，入‘白虎院’！”
“凤婉儿，水木双灵根，考核评价上等，入‘青龙院’！”
“张虎，土灵根，考核评价中等，入‘玄武院’！”
……
一名名考生被分入各院。四院各有侧重，白虎院主杀伐，青龙院重灵动与恢复，朱雀院擅术法与炼丹，玄武院精防御与炼器。
很快，大部分考生都已分配完毕，只剩下凤清音一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过来，都想看看，这个横空出世、夺得“优等”评价的怪物，会被分入哪一院。
赵干执事看着手中的玉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玉简中关于凤清音的资质记录，依旧是多年前测定的“五行驳杂，资质低劣”，但她的考核表现……以及几位导师隐晦的汇报（关于她可能身具特殊体质或机缘的猜测），却让这分配变得有些棘手。
按照常规，她这“五行驳杂”的资质，最适合的应该是资源平均、要求不高的“玄武院”。但以其“优等”的表现和疑似特殊体质的情况，放入任何一院似乎都有些不妥，也可能会引起其他三院的不满。
沉吟片刻，赵干执事抬起头，目光扫过几位负责接引的导师，见那名为首的冷峻导师微微颔首，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意味：
“凤清音，考核评价优等，体质……特殊。经导师团合议，暂不入四院。”
暂不入四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赵干执事继续道：“特准其入‘青云院’修行，观察一期（三个月）。期满后，再根据表现，决定最终归属何院，或……继续留在青云院。”
“青云院？”
大部分新弟子，甚至一些老生都露出了茫然之色。苍穹学院外院，不是只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院吗？这青云院是何所在？
唯有少数知情的老生和执事、长老们，脸上露出了诧异、玩味，甚至是……同情的神色。
“青云院……”一个老生低声对身边的新人解释道，“那地方……唉，怎么说呢，说是外院的一部分，但其实更像是个被遗忘的角落。里面住的都是一些……嗯，资质古怪、难以界定，或者犯了过错被贬斥的弟子。资源配额是四院中最少的，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导师指导，全靠自己摸索。被称为‘废材院’或者‘流放之地’。”
他的声音虽低，但在场不少人都听得清楚。
废材院？流放之地？
众人看向凤清音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有原先嫉妒她成绩的人，此刻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有同情，有不解，也有漠然。
夺得考核第一，评价优等，却被分去了最差的“青云院”？这简直是一种讽刺！
李晨和凤婉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尤其是凤婉儿，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任你表现再惊艳，终究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废柴”！连学院都不认可你的资质！
凤清音微微蹙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青云院？废材院？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她从周围人的反应和那老生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资源少，指导少，被遗忘。
这反而……正合她意！
她身怀混沌神脉，修炼的《混沌太初诀》更是绝不能暴露的惊天秘密。在一个人多眼杂、竞争激烈的环境里，反而容易束手束脚。这青云院，虽然资源匮乏，但胜在清静，无人关注，正好可以让她安心修炼，隐藏秘密。
至于资源？她相信，凭借混沌神脉的逆天和自己的努力，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路来！
“弟子遵命。”凤清音平静地应道，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失落或不满。
她这般反应，倒是让一些准备看笑话的人有些意外。赵干执事和那几位导师也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强装镇定的痕迹，但最终一无所获。
“既如此，各自跟随接引弟子，前往所属分院安置！”赵干执事一挥手，结束了分院仪式。
四院的接引弟子纷纷上前，引领着新晋的同门离开。唯有凤清音，独自站在原地，无人问津。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学院服、头发乱糟糟、睡眼惺忪的少年，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酒葫芦。
他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凤清音一番，懒洋洋地问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凤清音？”
“是我。”凤清音点头。
“哦，跟我走吧。”少年打了个酒嗝，转身便走，嘴里还嘟囔着，“唉，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又被叫起来接人……还是个惹麻烦的‘优等’……青云院这下可热闹咯……”
凤清音看着他那副邋遢随性的模样，以及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心中对那“青云院”更是多了几分“期待”。
她抬步，默默跟在那少年身后，离开了喧闹的广场，走向那条未知的、被众人视为“流放”的道路。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素衣依旧，背影依旧孤直。
青云院么？是龙潭虎穴，还是潜修之地？对她而言，或许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