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麦香坪,沿着一条被车轮碾出深痕的土路往前走,路边的石碑上刻着“古驿道”三个字,字迹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道旁的老槐树下,卧着几块残破的青石板,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蹄印,像是在诉说着过往的繁华。
“这路怕是走了上百年了。”云姑蹲下身,指尖拂过石板上的蹄印,“你看这深度,不知有多少车马从这儿过。”
少年捡起块碎瓷片,上面还留着淡青的釉色:“像是个瓷碗的碎片,说不定是哪个赶路的人不小心打碎的。”
走了约莫半日,前方出现一座孤零零的土坯房,房檐下挂着个褪色的灯笼,门楣上“顺风驿”三个字依稀可辨。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坐在门槛上,用布擦拭着一杆老旧的马鞭,见他们走来,抬头笑了笑:“远来的客人?进来喝口茶吧,刚烧的。”
汉子姓陆,是这古驿道上最后一个驿卒。他说这顺风驿曾是南北往来的要站,最多时一天能接待上百车马,驿卒们忙着换马、传信、备干粮,热闹得很。“后来修了新马路,汽车能跑了,这驿道就冷落了。”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马灯,“这些都是以前用的,现在成了摆设。”
屋里的土墙上,挂着幅泛黄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古驿道的路线,从南到北,像一条蜿蜒的长龙。陆大哥说,这是他爷爷画的,当年他爷爷就是沿着这条道送信,跑坏了三十多双草鞋。
“我爷爷说,驿卒的本分就是‘快’和‘信’,”陆大哥摩挲着马鞭,“再难的路也得赶,再重要的信也不能丢。有一年大雪封山,他揣着一封救命的药方,在山里走了三天三夜,脚都冻烂了,硬是把信送到了。”
苏晚注意到墙角的木箱,锁已经锈死,里面隐约露出些纸张的边角。“这里面是……”
陆大哥叹了口气:“是些没送出去的信。有的是收信人搬走了,有的是寄信人再也没来取,就一直搁着。”他找来把斧头,撬开箱子,里面果然堆着厚厚一沓信,信封大多泛黄发脆,有的还沾着水渍。
苏晚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封上的字迹娟秀,收信人是“北平城张小姐”,寄信人只写了“岭南阿秀”。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纸薄如蝉翼,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却能看出是封报平安的家信:“家中安好,勿念。园子里的茉莉开了,想起你最爱戴……”
“这阿秀我知道,”陆大哥凑过来看了看,“是个岭南来的绣娘,当年在驿站住了半个月,等她男人从北方回来。后来男人没等来,她就留下这封信,说要是男人路过,让他捎去北平。可直到现在,也没见有人来取。”
少年拿起另一封信,信封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房子,寄信人是“小石头”,收信人是“当兵的爹”。信上用铅笔写着:“爹,娘说你打胜仗了就回来,我种的向日葵开花了,等你回来看。”
“这是邻村的小石头写的,”陆大哥声音低了些,“他爹去打仗,再也没回来。这信就一直留在这儿,小石头每年都来看看,盼着有一天能收到回信。”
云姑把信一封封抚平,小心地放进木箱:“这些信里都是牵挂,丢不得。”
傍晚,陆大哥杀了只自己养的鸡,炖了锅香喷喷的鸡汤。吃饭时,他给他们讲古驿道上的故事:有赶考的书生在驿站借宿,中了状元后回来报恩;有跑商的掌柜带着重金,在这儿躲过了劫匪;还有对恋人,在驿站许下终身,后来成了当地的佳话。
“其实啊,这驿道就像根线,”陆大哥喝了口酒,“把南来北往的人串在一起,有喜有悲,有聚有散,都是缘分。”
夜里,他们睡在驿站的偏房,能听见窗外风吹过古槐的声响,像是车马驶过的轱辘声。苏晚想起那些没送出去的信,心里有些发酸。那些未能抵达的牵挂,就像古驿道上的蹄印,虽被尘封,却从未真正消失。
第二天清晨,陆大哥给他们备了些干粮:“前面的路不好走,这些饼子扛饿。”他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枚铜制的驿卒令牌,上面刻着“顺风”二字,“这是我爷爷留下的,你们带着,说不定能用上。”
“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陆大哥把令牌塞进苏晚手里,“它在这儿搁着也是蒙尘,跟着你们走,也算续上了当年的路。”
离开顺风驿时,陆大哥站在老槐树下,挥着那杆老旧的马鞭,像在送别当年的驿马。古驿道上的蹄印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是在指引着方向。
少年摸着怀里的铜令牌,沉甸甸的:“你说,那些信还有机会送到吗?”
“会的,”苏晚望着远方的路,“就算收信人不在了,只要还有人记得这些信,记得里面的牵挂,它们就不算白写。”
云姑轻声道:“这古驿道和驿站,不就是在守护这些牵挂吗?让它们有处可寻,有处可存。我们走过的路,又何尝不是在传递这些呢?”
风穿过道旁的老槐,带来远方的气息。苏晚握紧手中的铜令牌,忽然觉得它比守界令还要沉重——因为它承载的,是无数普通人的思念与期盼,是那些在时光里未曾褪色的牵挂。
雪球从她怀里探出头,对着顺风驿的方向叫了两声,像是在和那些尘封的信、和坚守的陆大哥告别。三人迎着朝阳,沿着古驿道继续往前走,蹄印在身后延伸,像一串未完的故事,等待着被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