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黑风峪,戈壁的风似乎都温柔了些。又走了两日,远远望见一片葱郁的绿洲,胡杨林在风中舒展枝叶,像无数只招手的手臂。绿洲边缘立着座土坯墙客栈,挂着“迎客栈”的木牌,烟囱里升起的炊烟在蓝天下格外醒目。
“总算有地方歇脚了!”少年勒住骆驼,眼睛亮得像看见水的沙漠旅人,“我要吃三大碗手抓饭!”
客栈老板是个络腮胡的回族汉子,叫马合木提,见他们牵着骆驼走来,爽朗地迎上来:“远方的客人,快进来喝碗茶!刚熬的砖茶,解乏!”
客栈院子里拴着几匹商旅的马,墙角堆着成袋的葡萄干和哈密瓜干,空气中混着烤馕和羊肉的香气。马合木提的婆娘端来三大碗砖茶,茶汤呈琥珀色,上面浮着层奶皮,喝一口醇厚回甘,瞬间驱散了戈壁的燥热。
“你们从黑风峪来?”马合木提给骆驼添着草料,“那地方邪性得很,前几年有个商队进去找草药,就没出来过。”
苏晚刚要开口,里屋忽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马老板,再给我来张馕!要刚出炉的!”
三人同时一怔——那声音粗声粗气,带着点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铜铃。少年猛地站起来,撞翻了身后的板凳:“这声音……”
门帘一挑,走进个穿羊皮袄的壮汉,背上背着柄锈迹斑斑的弯刀,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痕,正是他们在枫叶镇遇到的采药人赵大哥!
“赵大哥?”苏晚和云姑异口同声。
赵大哥也愣住了,手里的半块馕“啪嗒”掉在地上:“你们……你们咋在这儿?”
原来赵大哥采完药没直接回赵家坳,听说西域有种能治老寒腿的雪莲,便跟着商队来了戈壁。“哪想到商队半路遇到沙暴,散了伙,我就跟着马老板在这儿打零工,等下一队商队。”他挠着后脑勺,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红,“你们咋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少年抢着把黑风峪的事说了一遍,听得赵大哥直咋舌:“那老头也是个犟脾气!不过你们能解开他的心结,是好事,是好事!”
马合木提端来刚出炉的馕,芝麻的香气扑鼻:“原来你们认识!这可真是缘分!今晚我杀只羊,咱们好好热闹热闹!”
夜里,客栈的院子里点起篝火,马合木提的婆娘烤着全羊,油脂滴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飘出老远。几个住店的商旅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喝着马奶酒。
赵大哥给他们讲戈壁的趣事:“前阵子遇到个找陨石的老先生,说要给孙子做个镇纸,在沙漠里转悠了半个月,愣是把自己晒成了黑炭,最后抱着块黑石头乐呵呵地走了。”
少年听得哈哈大笑,又把古槐村的铜盒子、黑风峪的刻字讲给大家听,商旅们啧啧称奇,一个戴眼镜的先生推了推眼镜:“这就叫‘医者难医人心病’啊。当年我在医学院上学时,老师就说过,再好的药,也治不了猜忌和自私。”
苏晚望着跳动的篝火,忽然想起黑风峪巨石上的刻字——“非草之过,乃人心之溃”。原来从古至今,最难守护的从来不是某个地方,而是人心的凝聚。就像这绿洲客栈,南来北往的人在此相聚,靠的不只是一碗热茶,更是那份萍水相逢的信任。
马合木提的小女儿阿依古丽抱着只小羊羔,凑到苏晚身边,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姐姐,你能给我讲讲山的样子吗?我从没见过山。”
苏晚笑着给她描述枫叶镇的红枫、石磨村的老槐,阿依古丽听得眼睛发亮,小手在沙地上画着想象中的山,歪歪扭扭的,却充满童趣。“等我长大了,也要去看山。”她说着,把脖子上挂的狼牙吊坠摘下来,塞给苏晚,“这个给你,能辟邪。”
苏晚摸了摸她的头,把柳嫂子给的靛蓝布帕子回赠给她:“这个给你擦汗,上面的云纹像不像山?”
阿依古丽捧着帕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第二天清晨,商队要出发了,赵大哥决定跟他们一起走,先回赵家坳看看,再去枫叶镇找周婆婆。“说不定还能遇上阿木,给他奶奶带点雪莲。”他把弯刀擦得锃亮,背在背上,“你们要是往南去,记得去赵家坳找我,我给你们炖野猪肉!”
“一定去!”
送他们离开时,马合木提往他们包里塞了满满一袋葡萄干和馕:“路上饿了吃,这馕扛饿,能放半个月。”阿依古丽拉着苏晚的衣角,小声说:“姐姐,看到山了,要记着告诉我是什么样的。”
“好。”
绿洲渐渐远了,胡杨林的影子缩成一小片绿。少年嚼着葡萄干,甜得眯起眼睛:“赵大哥跟咱们一路,倒热闹多了。”
云姑望着远方的天际线:“这一路遇到的人,就像这绿洲的水,看着零散,其实都在心里汇成了河。”
苏晚摸着怀里的狼牙吊坠,冰凉的金属带着阿依古丽的体温。她知道,这守护的旅程,从来不是孤身一人。那些萍水相逢的善意,那些不期而遇的重逢,都像这戈壁里的绿洲,看似遥远,却总能在疲惫时,带来继续前行的力量。
雪球从背包里探出头,对着绿洲的方向叫了两声,像是在和马合木提一家告别。三人牵着骆驼,迎着朝阳,朝着南方的群山走去。那里,有他们未完成的约定,也有更多等待被倾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