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三分，佩妮推开家门时，脚边那架纸飞机已经干瘪地贴在石阶上，沾了露水，翅膀塌了一角。她没低头看，只用鞋尖轻轻一拨，纸片打着旋儿滑进排水沟。
她走出巷口，脚步不快。任务倒计时在意识里跳动：23小时17分。她需要一个见证者，一个能看见魔法却不尖叫的人。孩子最有可能，但他们也最容易被大人带走。
科克沃斯河岸的泥土被昨夜雨水泡软，踩上去有轻微的咯吱声。她沿着水边走，目光扫过几个在浅滩扔石子的男孩。他们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玩水，没人说话。这种沉默她熟悉——不是友好，是提防。
拐过一段矮桥，前方传来哄笑。
三个男孩围成半圆，中间那个瘦小身影蹲在地上，背对着河面，怀里死死抱着一本破旧的硬皮书。他的袖口磨出了毛边，一只鞋底裂开，露出脚趾。笑声一起，他肩膀就抖一下。
“怪胎又带书来了！”红发男孩一脚踹在他膝盖外侧，声音刺耳，“你妈知道你在麻瓜地界念咒吗？”
另两人跟着起哄，有人捡起泥块砸在他肩上。那本书被护得更紧，封皮一角露出来，烫金字母在阴天里几乎看不清。
佩妮站在五米外，没出声。她认得那本书——《初级魔药制作》，系统数据库里编号#204，麻瓜接触魔法的入门读物之一。这孩子不是随便捡的，是真在学。
她往前走了两步，鞋底碾碎一根枯枝。
笑声停了。三人同时转头。
“看什么看？”红发男孩挺起胸，“你也信他会飞？”
佩妮没回答。她盯着地上一块扁平的石片，意念一动，系统弹出施法辅助线。魔力从胸口下沉，沿手臂推送，指尖微颤。
石片突然跃起，擦着红发男孩的耳侧飞过，“咚”地撞上他头顶的橡树，悬停半米高，微微旋转。
男孩僵住，脸瞬间发白。另两人往后退了半步。
佩妮往前一步，声音不高：“你们想试试被吊在树上吗？”
没人动。
她抬手，石片缓缓落下，停在男孩鼻尖前两寸，阴影盖住他瞳孔。三个人同时尖叫，转身就跑，脚步乱成一团，连滚带爬地冲上斜坡，消失在拐角。
河边静下来。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声。
她没看那三人逃走的方向，而是走向蹲着的孩子。
他仍蜷在地上，头低着，呼吸急促。那只手还死死攥着书脊，指节发青。泥点溅在他脸上，有一道划痕从颧骨延伸到下巴，渗着血丝。
佩妮在他面前两步停下，没靠近。她蹲下，膝盖压进湿泥，视线与他持平。
“你手里那本书，”她说，“是《初级魔药制作》吧？”
他猛地抬头。
黑眼睛，像深井里的水，一瞬间全是惊愕。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佩妮没笑，也没伸手。她只是看着他，声音放轻：“我也能看见它。因为——我和你一样。”
他盯着她，眼神像在分辨真假。五秒，十秒，空气凝住。
然后，他极轻地开口：“你……刚才用的是魔法？”
“嗯。”
“不是幻觉？”
“不是。”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泥的手，又抬头看她：“我妈说……不能在麻瓜面前用。会被抓走。”
“那你呢？”佩妮问，“你觉得魔法是错的吗？”
他没回答。但他的眼睛扫过那本破书，扫过她站的位置，最后落在河面上一片随波打转的枯叶。
“我想让它往右漂。”他低声说，“我试过很多次。集中精神，可它总是乱转。”
佩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落叶被水流推着，忽左忽右。
“你用的是意念？”她问。
他点头：“像……推空气。”
“方向控制靠的是魔力输出节奏，不是力气。”她说，“快慢决定轨迹。你太急了。”
他眨了下眼，像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佩妮抬起右手，掌心对准河面。意识调出系统技能库，锁定“漂浮咒·精准操控”。魔力缓缓释放，指尖微不可察地抖动。
那片落叶忽然停住旋转，接着，像被无形的手拨动，缓缓向右横移了半米，稳稳停住。
男孩呼吸一滞。
他盯着叶子，又看她手，再看她脸。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佩妮收回手，落叶随流漂走。
“你能学会。”她说，“只要你愿意。”
他低头，手指摩挲着书脊上的烫金字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们叫我怪胎。我爸……也这么说。”
“他们怕。”佩妮站起身，向他伸出手，“怕他们不懂的东西。可魔法不是病，是能力。你护着这本书，说明你知道它重要。”
他没看她的手，而是盯着她袖口垂下的符文耳坠。水晶在阴云下泛着微光，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流动。
“你……经常用魔法？”他问。
“从今天开始。”
他终于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黑眼睛里，恐惧还在，但裂开了一道缝，透进一点光。
“我叫西弗勒斯。”他说。
佩妮没收回手：“我知道你叫什么。科克沃斯没几个巫师孩子。”
他愣住：“你怎么……”
“这不重要。”她打断他，“重要的是，你刚才没还手。不是因为弱，是因为你在保护更重要的东西——这本书，还有你的秘密。”
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佩妮依旧伸着手：“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继续一个人躲着，等下次他们带棍子来。或者，站起来，跟我走。”
风从河面吹来，卷起她一缕黑发。西弗勒斯看着她的手，又看她的眼睛。
三秒后，他松开抱书的手，慢慢撑地起身。
膝盖上的淤青已经发紫，但他站直了。
他没碰她的手，而是自己站了起来，把书抱在胸前，像护着心跳。
佩妮收回手，没再说话。她转身，沿着河岸往上游走。
他迟疑了一瞬，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湿泥前行。她的红金长袍下摆沾了泥点，他的黑袍破口在风里轻轻晃动。
走了十几步，他忽然开口：“你刚才……用的什么咒语？”
“羽加迪姆勒维奥萨。”她说，“漂浮咒。你书上第三页就有。”
他抿了下唇：“我没念咒语。”
“我知道。”她侧头看他，“你靠的是本能。这说明你有天赋，只是没人教。”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我妈说……魔法救不了我们。”
“那她错了。”佩妮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魔法能改变一切。规则、偏见、暴力——都能被打破。但得有人先开始。”
他抬头，目光颤了颤。
佩妮伸手，轻轻拂去他肩上的泥块：“你愿意当第一个吗？”
他没回答。但他的手指收紧了，把那本书贴得更近。
远处传来钟声，七下。镇上的面包店要开门了。
佩妮继续往前走。西弗勒斯跟在她半步之后，不再低头。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像是在确认这是否真实。
风把河面吹出细碎波纹，一片新落的叶子打着旋，缓缓向右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