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枯槁的身影,如同神陵法则的具象化身,沉默地矗立着,将一切生机都隔绝在外。
空气凝固如琥珀,连光线似乎都绕着他行走。
李牧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经过短暂的休息,加上李岁成功破局带来的振奋,他的理智已重新占据上风。
他决定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无论对方是谁,是敌是友,他们都没有退路。九位爷爷的线索,就在这扇门的后面。
整理了一下被劲风吹乱的衣衫,李牧向前走出一步,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音量,试图用最谦卑、最柔和的语气开口。他知道,在这个地方,声音是原罪。
“前辈,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
话音未落。
那身影擦拭墓碑的动作,猛然一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他放下了手中的破布,随后,以一种极其缓慢、如同生锈了亿万年的机关重新启动般的速度,转过身来。
“嘎……吱……”
那是骨骼与血肉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一张混合了枯槁血肉与森然白骨的面孔,出现在李牧和李岁的面前。
他没有双眼,只有两个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眶。其中一只眼眶里,空无一物;而另一只,则燃烧着一团幽蓝色的魂火。
那团火焰,仿佛承载了无尽纪元的悲凉与愤怒,在看到李牧的瞬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然后死死地锁定了他的存在。
一个声音,并非通过空气,而是如同两块巨大的墓碑相互摩擦,直接在李牧、李岁和祸斗的灵魂深处轰然响起。
“疯……神……之……血……”
那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憎恨与万古不化的悲恸。
“肮脏、亵渎、不该存在的孽种……竟敢踏足英灵安眠之地!”
守骸人没有给李牧任何解释的机会。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缓缓抬起了那只完全由森然白骨构成的右手,对着李牧的方向,虚虚一握。
瞬间,李牧脚下的那片坚硬石板,失去了所有物理特性。
它没有碎裂,没有下陷,而是直接化作了一片能吞噬一切光线与物质的“寂灭领域”。那片区域的“存在”概念本身,正在被飞速抹除。
一股要将其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除的法则之力,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从那片虚无中涌出,疯狂地抓向他的双脚。
“小心!”
李岁发出一声急促的精神尖啸,脸色瞬间煞白。她立刻判断出,对方的力量层级远超弃子零号,这不是能量攻击,而是对法则的直接篡改与调用!
李牧骇然后退,祸斗低吼一声,身上黑炎暴涨,想上前护主,却被那魂火中的威压死死钉在原地,连动弹一根爪子都做不到。
李牧终于明白了。
此地的“寂静法则”,并非天然形成,也不是针对所有声音。
它从一开始,就是眼前这个守陵人所设下的、用以筛选“亵渎者”的门槛。而他身上流淌的,来自九位爷爷的疯神血脉,不幸地,正踩在这条最致命的红线上。
那冰冷而悲怆的意志,再一次如同寒潮般席卷他们的灵魂。
“此为神安之所,亡者之地!”
“生者,尤其是你这样的生者,当退!”
守骸人的骨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那空洞的眼眶似乎扫过他们,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万古未有的困惑。
但这丝困惑很快被更深的愤怒所淹没。
“否则,与此地万物一同,归于死寂!”
那片吞噬万物的“寂灭领域”如墨汁滴入清水,无声而迅疾地扩散。
李牧脚下的石板不再是实体,而是一个通往绝对虚无的入口。法则层面的抹除之力,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来得更加恐怖,仿佛要将他存在的概念本身都连根拔起。
没有丝毫犹豫。
“瘸子爷爷说,路走不通,就把路卷起来走!”
千钧一发之际,李牧猛地一跺脚,发动了“折空”之术。他脚下的空间,连同那片坚硬的石质地面,竟真的如同一块厚重的地毯般被他硬生生卷起!
他踩着这卷曲的空间边缘,身体以一个不合常理的角度向后翻腾,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寂灭领域的核心。
“屠夫爷爷又说,最好的防守,就是把敌人宰了!”
身在半空,李牧并指如刀,毫不迟疑地发动了反击。他体内的疯神血与神王骨之力交织,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裂痕自他指尖迸发,带着斩裂维度的疯狂刀意,笔直地劈向守骸人!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疯技——【裂界刀】。
面对这足以撕开空间、放逐万物的攻击,守骸人那半骨半肉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伸出那根晶莹剔-透的骨指,在身前轻轻一点。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狂暴的空间裂缝,在触及他指尖前方三尺的虚空时,竟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构成裂缝的法则之力,被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霸道的力量强行梳理、抚平。
那道漆黑的裂痕,竟像是被无形的针线,一寸寸地“缝合”了起来。
空间恢复了平整,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而那道裂界刀中蕴含的、足以撕裂山脉的狂暴能量,则化为一道肉眼可见的黑气,被守骸人轻描淡写地抽走,融入他体内。
“他的法则……位阶在你之上!”李岁的精神尖啸在李牧脑中炸响,“他能‘解析’并‘重组’你的法则!别攻击了,你这是在给他送力量!”
几乎在李岁话音落下的瞬间,守骸人身后,一根根由纯粹骨质构成的长矛凭空凝聚。
每一根骨矛的矛尖,都萦绕着一缕李牧再熟悉不过的、属于【裂界刀】的漆黑刀意。
守骸人随意地一挥手。
“嗖嗖嗖!”
数十根转化而来的骨矛,带着李牧自己的力量气息,以远超他出手时的速度和威力,铺天盖地地呼啸而来!
也就在守骸人挥手的那一刻,他那半边看似正常的血肉之躯,肩膀部位不自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之色在他脸上转瞬即逝,快到仿佛只是错觉。
但这个细节,被切换到理智状态下,正以超高速分析战场的李岁,如鹰隼般敏锐地捕捉到了。
“吼!”
祸斗咆哮着挡在前方,张口喷出汹涌的黑色火焰,试图拦截骨矛。
然而,那些骨矛轻易地穿透了漆黑的火墙,其上附着的裂界刀意甚至反过来将火焰从中切开。
“噗嗤!”
其中一根骨矛狠狠地刺入了祸斗的左前腿,巨大的力量将它庞大的身躯死死钉在了地上。
“嗷呜——!”
祸斗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哀鸣,黑色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地面。
“聋子爷爷……”李牧目眦欲裂,下意识地便要张口,施展“噬音”之法吞掉祸斗的痛呼,避免引来更可怕的后果。
然而,他刚张开嘴,就惊骇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只是声音,连他张嘴的动作本身,都变得无比艰难,仿佛被灌满了凝固的水泥。周围的法则在一瞬间变得坚不可摧,将他牢牢禁锢。
守骸人看穿了他的意图,并反向利用了此地的“寂静法则”。
这里是寂静神陵,此地的主人,才是“寂静”唯一的支配者。
所有疯技被克制,所有力量被碾压。
李牧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彻底的无力。这与面对弃子零号时不同,那时的感觉是“不讲道理”,而此刻,他面对的是一个更高层次的“道理”,一个将他所有不讲道理的手段,都纳入其规则之下的、更上位的“道理”。
守骸人不再理会他们的挣扎,如同审判官般,一步步逼近。
他脚下的地面,随之化为吞噬生机的流沙;他身周的空气,凝结成无形的利刃;远处那扇巨大的神王骨门扉,散发出镇压一切的威严。
整个寂灭神陵,都在对他俯首听命。
李牧、李岁和祸斗,被困在了一个由法则构成的、无懈可击的囚笼之中。
守骸人似乎失去了“玩耍”的兴趣,他高高举起了那只白骨嶙峋的右手,准备施展彻底净化这片区域的终结技。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浓郁。
就在这绝对的绝望之中,李岁的脑海深处,她那庞大的、记录着万事万物的记忆宫殿里,一幅被她强行记下、早已落满尘埃的古老星图,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