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直接把赫枫带到地下室改造的健身房,健身房有一百多平,装修豪华,各种健身器材应有尽有,刘霄汉穿着运动背心,饱满健硕的肌肉上满是汗滴。
一名教练帮着把杠铃压在刘霄汉肩头,“注意握距,过宽很容易受伤。好。”
刘霄汉嘴唇一抿把杠铃举起,放下,反复四次,汗流如注。
“有一点小瑕疵,杠铃举起时,头如果能稍稍后仰就更好。今天四组,有三组的质量非常高。”教练格外认真,听得出声音很紧张。
刘霄汉坐起来,拿起一瓶水,“小郑,今天就到这里吧。”
被称小郑的教练非常客气地告辞。
刘霄汉简单擦擦汗,裹上棉袍,神情淡漠对赫枫点点头,“抱歉。”
他走路很慢,迈出的每一步都格外小心,但他身形健美,长相英俊,法令纹被岁月拉长,不但不难看,反倒多了些耐人寻味的成熟美。
健身房一角有一排沙发,阿姨泡了壶茶端进来,为赫枫斟了一杯,而刘霄汉喝的是一碗汤。
刘霄汉端详了赫枫片刻,“你是……赫……”
赫枫点点头,“我叫赫枫,以前住团结大院三号楼。”
团结大院是市委家属院,两人岁数相差十多岁,认识,但并不是很熟。
刘霄汉脸色柔和下来,“我知道你当了警察,我以为你会走政工口。”
走政工口就意味着还是要回归仕途。
赫枫摇摇头,“我们家走那条路的不差我一个,我可以随心所欲。”
“我挺羡慕你的,”刘霄汉抬起头,眼里闪烁出一丝光芒,“我以前也有个理想,想当武术运动员,拿冠军。”
“我知道,我还记得你每天早上在荷花池边练五行拳,我们常去偷看,都挺佩服你的。”说到往事,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温馨起来。
“我父母开始不同意,后来不得不承认我的脑子也就适合干这种五大三粗的事,给我找了最好的师傅……”刘霄汉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
“少年时代的梦想有几个能实现,其实我小时候想当飞行员。”赫枫知道刘霄汉的人生就在他学五行拳的那年夏天发生了剧变,父母离异,他跳楼,身体彻底垮下来;禁不住想宽慰他。
刘霄汉笑了一下,眼波一转,那个伤感软弱的少年已经过去了;他哈哈一笑,“我以为我能改变什么,到头来什么也没改变,改变的只有我的人生。所以,我现在信奉一句话,别不自量力,干什么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赫枫看着阿姨的身影从地下室门口消失,掏出吕超的照片,“这个人你应该知道吧。”
照片是吕超的证件照,少了份活气,有些陌生。
刘霄汉只瞄了一眼,情绪有些低落,“是我的私人教练,用了四年,突然换人,我还真不适应。”仿佛想到什么,他看着赫枫,“不是车祸吗,你们……”
“有些疑点需要排除。”
刘霄汉点点头,没有多问。
“四年时间,你对他很满意?”赫枫接着问。
刘霄汉揉揉肩膀,“技术好,踏实,肯吃苦,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评价这么高。”赫枫很意外。
“我腿上有五块钢板,跑不得跳不得,一到变天,就浑身酸疼,吕超懂健身更懂按摩,这种人很难找;就说刚才这个小郑,也会点按摩,可跟吕超比,差远了。”
“他找你给他的老乡介绍过工作?”
“介绍过,我说过他这人有一颗赤子之心,现在的人见利忘义的多,背信弃义的多,关心弱小不离不弃的却很少,这种人我乐意多帮帮他。” 刘霄汉点点头,眼里流露出点审慎。
“能不能说具体些。”
刘霄汉皱起眉头,“也没什么可说的,你们应该知道他曾是个演员吧,演员这个职业,火的时候真是火,过气了就什么也不是,他那些师兄妹有些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他当初在我身上下那么大的功夫也是为了他的师兄妹, 我反倒觉得这种人有人情味。”
“几人?”
“总有十来个吧。”
与他们的调查基本相符,“都记得名字吗?”
“我就给写个条,剩下的都是下面人办,但我听说他们中有六名女员工已经辞职,因为是我介绍去的,人事经理特意给我提了一句,具体的可以去问问她。”
赫枫换了个话题,“吕超出事当晚曾去找过你,你与他有约吗?”
刘霄汉不快地皱起眉头,“我和他能有什么约。”
“刘总喜欢喝酒?”赫枫虽然提醒自己态度要保持柔和,可真提问起来,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凌厉。
“我身体不好,唱得很少。”刘霄汉的态度也淡下去。
“这么说你从没醉过酒?”
“也不一定,有时候身体不舒服就会多喝几口,我这人酒量一般。”
“吕超出事当晚你喝醉了,有印象吗?”
“当时没印象,但早上在酒店醒过来,就知道自己可能醉了。”
“平时你出外应酬不带司机吗?”赫枫看出刘霄汉已经不耐烦。
“商务应酬肯定是带的,像打牌喝酒之类的就不带,我们这种人又不是穷人乍富,不会把司机当奴才用。我的司机是我表哥,一般情况下他把我送到地方,我就会让他回家。”
“刘董,王宵来了。”阿姨从楼梯上走下来,朗声说。
“那正好。”刘霄汉扭头对赫枫说,“王宵是公司人事经理,关于那些人的事你可以问她。我这里还有什么事吗?”他已经站起来,“得去洗个澡。”
“暂时没有了。”
王宵一身利索的职业装,在楼梯和刘霄汉说了几句话后,就大方地走过来,“长安镇籍的员工共有十二人,这一阵辞职的一共六人。”
“有叫石天青和施小琳,田小麦的吗?”赫枫突然问。
“没有。”王宵直接摇头,看他一直盯着自己,哂笑,“真没有,我干人事十来年,公司员工再多,我只要见过就能记住,你们放心,肯定没错。”她主动拿出手机,把长安镇籍辞职人员名单转给赫枫。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突然辞职?”
“麒麟正在走Ipo,现在已经开始股改,规范管理,员工更新换代,有一大批员工面临下岗再就业,公司为此特意收购了两家企业安置这些员工,但说实话,这两家企业都在远郊镇上,有一部分人主动选择辞职很正常。”
“她们以前在公司是什么岗位?”
“在停车场担任收费保洁安保等工作。”
“辞职有补偿吗?”
“不多,他们是自愿辞职。”
走出凤天春苑,已是华灯初上,赫枫回头看向小区幽深旖旎的灯光造型,即使看不到小区内景也能感觉到一种内敛的美感。
外面都传刘霄汉是吕超的伯乐,可刘霄汉的暴躁无常赫枫是知道的,据说他两任老婆都是受不了他的脾气才不得不选择离婚,吕超能得到刘霄汉的认可,肯定不只下过很多功夫,还会受很多委屈。
吕超为了师兄妹如此委曲求全,她们却选择辞职……是因为工作不如意,还是另有原因……
……
甘露带着刘姵陆希匆匆走出汇文大厦,看见赫枫正站在旗杆下,目光散淡地扫过来。
三人都提着礼服袋,一看就是前去参加正式晚宴。
甘露冷冷地盯了赫枫十来秒,转头对刘姵和陆希说,“你们先去,在八号化妆室等我。”
刘姵瞥了眼站在远处的赫枫,点点头。
“不会又是来找我的吧?”甘露也不上前,耸耸肩,“随便问。“
赫枫摇摇头,走过来,“过来办事,正好看见就打个招呼。”他昂起头,对着刘姵离开的方向,“终于接受她的橄榄枝了,其实这样不错,”他若有所指,”不能绝对静观其变,也得有小小的变数,让自己变成一个泥鳅,滑不溜手,想抓并不容易。“
“赫队如果没事,那我先去忙。”甘露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
“你知道麒麟公司在Ipo吗?”
“你们怎么知道?”甘露目光一闪,扭头盯着赫枫。
“这种事又不是秘密,刘霄汉在海都大小也有点名气,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吕超是他的私教,吕超的事肯定会波及他。”
甘露眼里流露一丝苦笑,又有些排斥,冷淡地说,“麒麟上市是海都市政府明年的重要项目,在这个圈子我当然知道,现在应该已经进入股改阶段。”她掏出手机,“这是他们的宣讲资料,我真的有事,该走了。”
赫枫很配合地拿出手机,“听说他们一下裁员300多人,又不是国营企业,难道还会养着这么多闲人不成。”
甘露露出了然的笑,“这是民企合理避税的老套路。”
“怎么讲?”
“增加管理成本,降低收入,少交税,还能套现大笔现金。”
“你的意思这些人头都是虚的?”赫枫眉头一皱,犀利地看过来。
“也不能说是虚的,至少公司为他们上了保险,这里面又有不一样的,有些人完全是挂靠,自己负担自己的保险费用,另外的人可能就是公司替他们负担保险。”
“你是说不上班,还给上保险,有这样的好事?”
甘露扯扯嘴角,“民营企业的员工结构很复杂,有些企业为了照顾多年老员工,即使这些人下岗了也一直替他们交着保险,还有些亲朋故交之类的;企业不是慈善机构 ,无利不起早,肯定有好处他们才会去动这个歪脑子。”
“你还知道什么?”赫枫盯着甘露的眼睛。
“放心,都是擦边球,并不犯法,所以叫合理避税。我可以走了吗?”甘露看着赫枫一脸不解的疑惑样子,难得劝一句,“他们既然敢这么做,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审计都查不出来,当然你要是把它当案子查,那就没什么查不出来的。”
甘露说话依然淡淡的,可赫枫却觉得她身上多了一分肃杀;在他这些年遇到的对手里,是那种心头笃定目标明确的人才会有的冷静;而且这种感觉上次见面还没有。
他左手扶住胸口,心悸带来的麻痹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失。
甘露已经走远。
他点开甘露给他的视频。
主持人声音激越:在各级领导的关怀下,企业股改已全面启动,公司奉行团结奋斗永攀高峰的企业理念……
镜头转向一群穿着制服的员工,其中一人紧张地说:我要感谢公司,感谢领导,感谢国家为我们考虑周全,我们一定不辜负大家的希望……
赫枫把自己偷偷录下的两人对话又放了两遍,理智,锐利,沉着,犀利;正常得没有一丝缝隙。
甘露突然又转回来,站在离他两三米的地方说,“赫队,我和你做笔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那得看合法不合法。”甘露心情很沉重,赫枫故意轻松地调侃道。
“合法不合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需要。”
“你想知道什么?”
“你那天去尚宇Jean.Ju专柜调查时拿了两个内衣编号,一个是施小琳的,另一个是谁?”甘露迟疑着,还是一口气说出来。
赫枫感受到她异常起伏的呼吸,没有犹豫,小声说,“就是转角被碾压致死的那个女人,她叫石天青,吕超的师妹,以前是长安镇一家民营剧团的绸吊演员。”
“吕超的师妹?”甘露眼神慌了一瞬,但她很快控制住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赫枫很欣赏她的急智,坦诚地说,“目前还不知道。”
甘露一直盯着赫枫,没看到什么异样,舒出一口气,“施小琳的哥哥叫杜小凡。”
赫枫的心咚地一声沉到底。
“他和吕超的老婆高洁关系匪浅。”
“你怎么知道?”
甘露不快地抿紧嘴角。
“我可以不问。”赫枫忙说。
“也没什么不可能告诉你的,我昨天去高洁家拜祭,我才想起过年出去玩时我曾见过高洁,当时她旁边就是杜凡。”
“在她身边很正常,杜凡是高洁的下属。”
甘露摇摇头,“当时高洁的车陷到五十公里外的水渠里,看得出杜凡是被她临时叫来的。”
“杜凡出现在医院时曾化过妆……”
甘露冷笑,“再化妆能逃过一个女人的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