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枫站在汇文大厦银都百货三楼尚宇Jean.Ju专柜前。
已经进入12月，很多店铺前都摆上了圣诞树，尚宇Jean.Ju特意布置了白色圣诞橱窗，毛茸茸的雪花造型吸引了很多小女生站在门前，想进又不敢进。
导购员态度和蔼，眼神却满是挑剔傲慢，她的视线直接掠过她们，投到也站在门前踯躅不前的赫枫身上。
“先生，进来看看吧，我们上了圣诞节新品，特受女士喜欢；”看赫枫还在犹豫，她又说，“尚宇Jean.Ju品牌的设计师是国际内衣第一大牌娜雅的女儿，更受年轻姑娘的喜欢，当礼物又体面又贴心。”
门前的小女生都把视线投到他身上，令他淡漠的脸上升起两片怪异的红云，他干脆往前走了两步。
导购员满脸笑意地做出请进的手势。
赫枫刚想开口，正看见甘露和一位同样穿着讲究的女人乘坐扶梯上到四楼，在中厅的咖啡座坐下。
他摆摆手回身就走，来到四楼中厅，要了杯咖啡，坐在两人的侧后方。
甘露微卷的长发打理得很仔细，但棕黄的发梢有些分叉，略有些毛躁，应该有超过一个多月没进理发店修剪头发。
过膝的灰色暗纹筒裙，同色的对襟毛衫下，白色衬衣领子扣到最后一粒。
古板，典雅。
与她对坐的女人和她年龄相仿，黑色套装紫红色唇彩，清汤挂面式短发，眸光凛冽，冷艳犀利。
两人都在打量对方。
“刘姵，你找我是私事还是公事？”甘露用小勺慢慢搅动咖啡，轻声问。
“谈不上公事私事，想和你说说话，你也知道我志不在项目，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
“哈，”甘露笑起来，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已经有两人提到她们之间的利益冲突，“职场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应该很清楚。”
“当然，”刘姵凑到她身边，略带神秘地小声说，“你现在前途未卜，我能送你一条生路。”
“以副总经理的身份？”甘露嘲弄道。
刘姵没接她的话，却说，“何不试试。”
“怎么试？你能否顺利转正，成为副总尚未可知。” 甘露看不透马涛招聘刘姵的意图，但也知道她想顺利出任这个职位并不容易，除非有重大贡献，或者背后的人够硬。
“你说得对，”刘姵越说越利索，“正因为如此，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拧成一股绳，在益邦只有我们目标一致。”
“你有办法？”刘姵的提议的确令她动心，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她感觉到刘姵身上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但信服是一回事，掺和又是一回事。
“对。”刘姵眼睛灼热，语气非常笃定。
“我能为你做什么？”甘露对于刘姵拉拢她并不诧异，因为刘姵在益邦孤立无援，她要有所作为必须有同伙，她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为我培养一个人，只要《水立马》的项目方案被马总选中，我们的合作就算达成。”
“谁？”
“陆希。”
“她？”甘露摇摇头，“她是你的助理，学历专业都差太远。”
“陆希还不错，两个本科学位，和硕士同等待遇。”
“同等待遇和同等能力一样吗，”嗤，甘露翘起嘴角，似笑非笑。“你这么做不够诚心，益邦这种公司，人就是筹码，你拿了一块最差的筹码来和我谈，我不明白你的居心。”
两人再没说话，刘姵喝完咖啡，摆摆手顾自离开。
赫枫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扶梯，突然回过头，瞥向还在一板一眼纹丝不动地喝着咖啡的甘露，眼里闪过一抹阴霾。
而甘露好像心有灵犀，不动声色地撇撇嘴，冷哼一声。
“你们和我想得有点不一样。”赫枫端着咖啡杯坐过来，“个个都像美女间谍，口蜜腹剑，还有一股子匪气。”
“你和我想得也不一样。”甘露打量他一眼，藏蓝色阔腿绒线裤，淡蓝色制服衬衣外套了件卫衣和蓝色毛衫，不伦不类，又意外地有一种英伦时尚感。
“那位还是副总经理，真是看不出来？”赫枫指着刘姵消失的方向。
“还在试用期。”甘露抱住双臂，抬起下颚，不屑一顾。
“我觉得她的提议不错，这时候扶她一把，你就是从龙之功。”
“你知道得真不少。”甘露嘲讽道，“不瞒你说，说不定我哪天就会辞职或者被辞，下次找我先打电话问问，免得跑冤枉路。”
“难怪她说你没有未来。”
“你这人……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吗？是不是警察都长了一只千里耳，四处探听消息。”
赫枫脸色没变，只是语气重了几分，“你现在还是嫌疑人，关注你很正常。”
“你明明知道那事跟我毫无关系。”甘露气恼地把咖啡杯甩在桌上。
“对不起，没证据的事我不知道；虽然你的前车灯与餐车发生剐蹭，可以推测你的右车轮没有碾到死者，但是那并不是你洗脱嫌疑的绝对证据。”
甘露冷笑，抱起双臂，往后一靠，“你的意思剐蹭是我故意做出的无罪证据，好哇，我等着你们拿出绝对证据把我钉死在嫌疑人的位置上。”
“别这么自信。”赫枫嫌弃地啜了口咖啡，盯着甘露的眼睛。
甘露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可还是抑制不住地慌了一下。
“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其实很希望你们能拿出证据来证明我干了我不知道，却实实在在存在的事；你不会信。”
赫枫脑子像刮过一阵旋风，‘你不信我，如果你信了我，我今天就不会死，我杀了他们，可你杀了我’。
“你怎么了？”睁开眼时，甘露正扶着他。
“没事，”赫枫甩开甘露的手，“有些低血糖。”
甘露笑道，“我以为警察都是铁打的呢，没想到还是个林黛玉，”她从外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吃了就好。”
赫枫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接过来，剥开纸，扔进嘴里，“你工作能力出众，情商智商都不低，却被逼到辞职或被辞的地步，肯定不是工作本身出现问题，而是被人算计。”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心理分析吗？”她打听过赫枫，当过刑警，现在在犯罪心理研究中心当副主任；家境优渥，叔叔是省级干部，父亲在临市当市长。
“用不着什么心理分析，凭我对你的了解，如果是你的问题，你宁可选择辞职也不会委屈地和一个外来和尚谈合作。实话说，我有事请你帮忙，你说出来，我先帮你分析分析，两不相欠。”赫枫灌了两口清水。
这件事她一直没有向谁真的吐露过，南林那边的谣言还没传过来，大家都以为她是因为惹了马涛才靠边站。
“上周我请南林副市长钱一围吃饭，你也知道这种应酬，就看谁的酒喝得多，我酒量不行，下属也一般，因此不得不喝酒的酒局我都会找两个女公关，其实这种事在酒桌上并不是秘密，男人找女公关是为了活跃气氛；可是那天，我们的一个合作伙伴突然说其中一个公关是小姐，钱市长当即就和我翻脸……“
“那个公关是小姐吗？”赫枫沉吟片刻，问。
“这是我的助理找的，有一个稳定工作，晚上在酒吧兼职陪酒，说实话，别看我嘴巴硬，她是不是干着小姐的活我真不敢确定。”
“你的合作伙伴有所图？”
“可他什么好也没得到，被公司下放，已经内退，或许得到了钱。”甘露把那段视频递给赫枫，“都在传这是我报的警。”她亮出自己重做的指甲，“我这是新做的，上周的指甲和镜头里一样，明显就是为了栽赃我；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被撤出项目，雪藏谈不上，反正凉了……”
“看来主要是针对你……这样吧，这事我替你查一下，我承诺一周内给你一个相对满意的答复。但现在我有事请你帮忙。“
甘露有些兴奋，“你说。”
“你知道施小琳的那条尚宇Jean.Ju内裤吧。”
甘露心头一凛。
“我想让你帮我去柜台打听点事，我去不太方便，又怕自己问不到点上。”
“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
“我先说说我知道的吧；”甘露很配合，“这个品牌是前年进入海都的，目前只在汇文大厦三楼有一个专柜；它走的是高端，售价很贵，宣传做得也很到位，现在的女生，以有一套尚宇Jean.Ju内衣为傲；别看外面标价高得离谱，其实会员价还是可以接受的，现在有不少单位为女职工发放三八节日礼物都选择尚宇Jean.Ju，昨天益邦行政还在讨论明年的三八是不是选择尚宇Jean.Ju呢；上个月我表姐给我一套，说是下属单位孝敬的。”
赫枫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一个男人要给女人送礼物，除非两人之间非常亲密，否则绝不会选择这种暧昧的小东西……施小琳那条显然是别人送的，送的人应该很有钱，对尚宇Jean.Ju根本不在意，可以随便拿出去送。”
赫枫对她的精辟分析很意外。
“还有一种情况，”看到赫枫眼里的赞赏，甘露又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单位集体采购，多出来一条……顺手给她了；或者干脆就像我表姐一样，有人孝敬上来，他顺手送人。”
赫枫想到11.26海天一色案死者内裤上那个松懈的圆点，残次品，给谁都没人愿意接受……
赫枫跟着甘露走进尚宇Jean.Ju专柜店铺，导购员还记得他，笑得合不拢嘴。
甘露自觉地撤到一边，赫枫直接把证件递上去，导购员一愣，忙走进里间，一会儿一个穿着工装的中年女人走出来。
女人还有点懵，不知如何开口，赫枫掏出手机，主动说，“你看看这张图片，上面标识的是什么？”
女人看了一眼说，“出厂日期，产品批次，编号。”
赫枫脸色一松，“也就是说每个产品都有自己独特的编号。”
“对。”女人一脸骄傲。
“那你看看这个编号卖给谁了？”赫枫指指照片。
女人有些为难，“这个编号主要用于验证真伪，我们并不会记录具体卖给谁，因为没有特殊情况，内衣都不涉及退换；所以只会在月末盘点时记录一下。”
赫枫又调出一张照片，“这两个编号，你立刻帮我查一下，它们是什么时间卖出的。”
半小时后，女人拿着结果出来，“两件都是今年二月份卖出。”
甘露插话，“我听说你们这里是会员制，应该有客户名单吧。”
“每个客户都有客户档案，即使有人不愿意填写姓名，我们也会对她的长相气质做个简单的描述；但是客户资料是保密的，我得请求上级。”
“那你现在就请示。”赫枫冷声说。
女人扭捏了一下，从里间出来时，拿着一沓打印纸。
赫枫说了声谢谢，拿出施小琳的照片，“她是你们的客户，有谁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来买过你们的产品？”
几名导购都被叫出来认了一下，均表示，施小琳这么漂亮，而且气质独特，见过肯定有印象，她肯定没到店里来过。
“嚯，一个月销量将近500万，海都有钱人这么多吗？”甘露拿出手机算了一下，“客户将近1000人，粉色最受大众喜欢，将近500人，够你查的。”甘露没敢多嘴。
告别时，甘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施小琳会有危险吗？”
赫枫没回答。
回到办公室，他把打印纸贴在白板上。
单独买一件尚宇Jean.Ju的有将近800人，全被他排除在外。
甘露有一句话他极为认可，男人绝对不会专门来专柜给施小琳买这种东西；而只买一件的买主肯定不舍得随便送人……
他的视线放在企业大客户身上，一共十五家，十四家买的都没超过十件，只有一家一下就买了80件，包括内衣套装和单件。
这家公司叫麒麟科技发展有限公司。
赫枫仰躺在椅子上，双手不由自主地在桌面敲击。
别看信息这么详实，这件事真查起来并不容易，那不是一个大件，而是日日清洗，天天揉搓的小东西；今天二月份到现在已经十个月，讲究的人早就扔了；尤其是麒麟公司那80件，显然是送礼用的，送给谁，中间是否有转送……
现在需要查的是送给施小琳的，与送给无名女尸的内裤是否是被同一家公司买走。
施小琳那条内裤的出厂日期与无名女尸的出厂日期相差两个月，按照专柜去总代理那儿拿货的频率，它们应该不是同一批进入海都专柜的，极大可能分别卖给不同的客户……
可赫枫直觉它们是由同一个人送出，没有证据，就是一种刑警的直觉。
他叫来警察学院在他这里实习的王坷，把两个编号给他，让他用自己的方法找出买主，并叮嘱他找到买主即可，不能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