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陨玉镜门后那片吞噬光线的虚无空间,脚下触感陡然一变,从虚空踏上了坚硬、冰冷且带有规律纹路的实体地面。强光手电的光柱终于不再被无限吞噬,而是照亮了一片令人魂飞魄散的景象。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腔边缘。空腔呈完美的圆形,穹顶高悬,望不到顶,仿佛整个山体都被掏空。空腔的中央,是一座巍峨耸立的青铜祭坛。
祭坛呈金字塔形,共分九层,由无数块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青铜砖垒砌而成,砖体表面刻满了密集成蝇头小字的诅咒符文和扭曲挣扎的人形浮雕。祭坛的基座直径超过百米,向上层层收束,顶端隐没在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幽绿色的光芒在闪烁,如同恶魔的独眼。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祭坛每一层的边缘,都等间距地竖立着粗大的青铜柱——人牲柱。粗略一扫,正好八十一根,符合九九极数。每一根铜柱都需要两人合抱,高约三米,柱身缠绕着碗口粗的青铜锁链,锁链早已锈蚀,却依旧死死地捆绑着一具具风干的、扭曲的尸骸!
这些尸骸形态各异,但都呈现出极度痛苦的状态:有的被锁链勒断了骨骼,肢体诡异反折;有的头颅低垂,张大的口腔黑洞洞的,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呐喊;有的则仰头向天,空洞的眼窝凝视着穹顶,像是在做最后的控诉。尸骸的服饰依稀可辨,有西周时期的麻布残片,有战国时代的丝缕痕迹,甚至还有明代特有的棉麻混合织物……他们来自不同的时代,却都以同样的方式,成为了这祭坛永恒的一部分。
“八十一根人牲柱……”解雨臣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这是上古记载中最高规格的‘血祀通天’之礼……需要献祭八十一位身份特殊、血脉纯净的‘灵媒’……西王母她……到底想沟通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铜锈、千年尘土和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但这香味如今闻起来,只让人觉得反胃和心悸。祭坛周围的空地上,散落着一些青铜器皿和玉质礼器,大多已经破碎,仿佛在很久以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斗或是一场仓促的撤离。
吴邪感到一阵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他并非没有见过尸体,但如此大规模、以如此仪式化且残酷的方式展示的死亡,直接冲击着他的道德底线和神经承受力。王胖子拄着工兵铲,脸色惨白,喃喃道:“他娘的……这比万人坑还邪性……这是……这是把杀人当成了艺术啊……”
张起灵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扫过整个祭坛。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祭坛的最顶端,那里并非简单的平台,而是一个向下凹陷的、直径约五米的圆形井口。井口边缘光滑,闪烁着陨玉特有的幽暗光泽,井内深不见底,那点幽绿的光芒正是从井底深处透出。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至极、带着冰冷生命气息的能量波动,正从井口缓缓散发出来。
“陨玉井……”张起灵低语,声音在空旷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核心。”
就在这时,张起灵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靠近他们这一侧、祭坛第三层的一根人牲柱。那根柱子上捆绑的干尸,服饰相对完整,是一种深蓝色、带有独特云雷兽纹和刺绣的装束,腰间一条已经褪色的编织腰带,上面的菱形图案和流苏样式——与他记忆中广西巴乃张家古楼底层壁画上描绘的、张家先民的服饰细节,几乎一模一样!
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捆绑这具尸骸的锁链缠绕方式——并非简单的束缚,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带有某种封印意味的捆扎手法,锁链在尸骸的胸口和腹部打出了一个特殊的、如同枷锁般的结。这种结法,张起灵在家族最隐秘的、关于处理“失败品”和“失控者”的古老卷宗中见过!那是张家内部用来禁锢并献祭那些被“终极”污染或实验失败的核心成员的禁忌手法!
“张家的人……也被献祭在这里……”这个认知如同冰锥,刺穿了张起灵一贯冷静的外壳。西王母宫与张家的联系,远比他想象的更早、更深入,也更……残酷。张家并非仅仅是守护者或探索者,很可能,也曾是……祭品?
死寂并未持续太久。从那深不见底的陨玉井中,传来的“咕嘟……咕嘟……” 的声响,如同某种粘稠的液体在沸腾,又像是地底巨兽沉睡中的呓语。随之而来的,是那幽绿色的光芒开始明灭不定地闪烁,频率越来越快,仿佛井下的东西正在苏醒。
同时,祭坛周围,那些散落的青铜器皿中,有些竟然开始微微震颤,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蜂鸣般的声响。空气中那股奇异的香料味也变得浓郁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甜腥气,闻之令人头脑发昏,产生种种光怪陆离的幻觉。
“这井……是活的?”王胖子紧张地握紧了工兵铲,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吴邪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祭坛基座上的浮雕。那些浮雕并非简单的装饰,而是连贯的叙事画面,描绘着完整的祭祀流程:
描绘着士兵押送着被捆绑的俘虏(有些俘虏的服饰明显不同于中原,可能来自西域甚至更远)走向祭坛。
俘虏被剥去衣物,用某种散发着蒸汽的液体冲洗身体(浮雕显示液体接触皮肤时冒出青烟,显然不是普通的水)。
被洗净的俘虏由戴着狰狞面具的祭司,以那种特殊的捆绑手法固定在青铜柱上。
一位头戴羽冠、身形模糊(很可能就是西王母)的身影,站在陨玉井边,张开双臂,似乎在吟诵或引导着什么。
浮雕最关键的部分——从陨玉井中引出一道扭曲的、如同树根或触须般的能量流,这股能量流连接着每一根人牲柱,最终汇入顶端西王母的体内!而被连接的人牲,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
最后一幅浮雕,西王母的身影变得光辉璀璨,下方标注着类似“与天同寿”的古老符文。
“这不是祭祀……这是掠夺!”吴邪失声叫道,“西王母在掠夺这些‘灵媒’的生命能量,来维持她所谓的‘长生’!”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不寒而栗。所谓的长生,竟然是建立在如此血腥和残酷的掠夺之上!而张家先民出现在人牲柱上,是否意味着,张家的特殊血脉,也曾是西王母觊觎的“养料”?
张起灵一步步走向那根捆着张家先民遗骸的铜柱。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锈蚀的锁链,感受着那熟悉的、属于张家秘传的捆缚结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悲凉与愤怒,如同沉眠的火山,在他冰冷的面容下悄然涌动。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当年的场景:一位或许是因为探索、或许是因为背叛而被家族“处理”的张家先辈,被送到了这里,成为了西王母长生实验的牺牲品。张家的冷酷,西王母的残忍,在这根柱子上交织成了最黑暗的图景。
“小哥……”吴邪担忧地看着他。
张起灵收回手,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但深处却多了一丝决绝。“井底,”他转向那幽光闪烁的陨玉井,“是唯一的路。”
无论是为了寻找救治吴三省的线索,还是为了揭开这血腥长生的真相,甚至是为了弄清楚张家与这里的深层关联,他们都必须下去。尽管井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和未知的危险。
解雨臣检查着所剩无几的装备和弹药,脸色凝重。“下去之后,可能就没有回头路了。”
王胖子啐了一口,骂道:“胖爷我自从上了你们这条贼船,就没想过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干他娘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昏迷的张终青在伙计背上微微动了一下,墨玉般的眼眸睁开一条缝,望向陨玉井的方向,瞳孔中的金纹再次微弱地闪烁起来,似乎对井下的能量产生了强烈的感应。
最终,众人整理好行装,将重伤员安置在祭坛边缘相对安全的位置,留下少量人手照料。张起灵、吴邪、解雨臣、王胖子以及另外两名身手最好的解家伙计,组成了一支精干的探险队,带着必要的工具和武器,踏上了通往祭坛顶端的、染满暗褐色污渍的青铜阶梯。
每一步都踩在历史的血迹和阴谋之上,每一步都靠近着最终的谜团与危险。陨玉井如同恶魔的巨口,等待着新的祭品,亦或是……终结这一切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