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盒的震动只持续了一瞬,像一颗石子投入深井,涟漪散尽后,厅内重归寂静。李文的手仍按在盒上,指节微微泛白。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呼衍铁身上。
“于吉走了。”他说,“但他留下一句话——‘种下的种子,不会白费’。”
呼衍铁站在原地,铠甲上的黄沙簌簌滑落。这句话像风刮过荒漠,听来平淡,却在他心里撞出回响。他想起自己被追杀那夜,倒在沙丘间等死,是李文带着植物精灵寻来,用藤蔓裹住他溃烂的伤口,一勺清水灌进他干裂的嘴。那时他以为只是侥幸活命,如今才明白,有些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播种。
他忽然动了。
头盔被摘下,重重放在地上。接着是膝盖触地,金属与石板相碰,发出沉闷一响。他双拳撑在身侧,脊背挺直,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执政大人!我呼衍铁曾是匈奴弃将,蒙您不杀之恩,授以兵权。今日在此立誓——此身此命,尽献西域!驼峰骑兵、蝎尾军团,永为运朝前驱!若有背离,天诛地灭!”
话音落下,整个主厅仿佛静了一拍。窗外传来工匠夯打地基的号子声,远处校场有马匹嘶鸣,但这些都压不住他刚才那一句誓言的分量。
李文站起身,绕过案几,走到他面前。没有叫他起来,也没有多言,只是伸手扶住他的肩。掌心传来的力道很稳,像是要把某种东西直接按进骨头里。
“我不问过往,只看将来。”李文说,“你既愿守这片土地,那便不是臣属,而是共主山河之人。”
他松开手,转身朝门外喊了一声:“军械监副使何在?”
副使几乎是跑着进来的,站在门口喘着气。
“即日起,蝎尾军团优先配发新式复合弓、火油掷弹器,粮饷提升三成。”李文语速平稳,字字清晰,“工匠营全力支持其沙漠机动战车研发,所需材料由公仓直供,不得延误。”
副使低头应诺,快步退下。
呼衍铁终于站起,双手接过李文递来的调令令牌。铜牌入手沉重,正面刻着“北境统帅”四字,背面是藤蔓缠绕的蝎尾图腾——那是李文亲自设计的军徽。
“玉门关外最近可有动静?”李文问。
“三日前巡逻队发现脚印,沿古河道往北延伸,约二十人规模,携带短刃与轻弓。”呼衍铁答得利落,“已派斥候追踪,尚未回报。”
李文点头,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指尖划过几处绿洲位置:“这几处补给点,都是植物精灵日夜耕作所成。粮食储备足够支撑五千人三个月作战所需。你打算怎么用?”
“战训轮替。”呼衍铁上前一步,指着地图,“一半兵力驻防现有据点,另一半集中训练,每月轮换。既能保持警戒,又能提升战力。”
“准。”李文应下,“另外,你可以组建一支精锐小队,专司夜间穿沙、断水追踪。名字你自己定。”
“沙行者。”呼衍铁脱口而出。
“好名字。”李文笑了笑,“我会让云姬那边配合,给你特制风镜和呼吸器,还有能滑行沙地的小型橇具。”
呼衍铁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知道那些装备意味着什么——能在无水无粮的情况下深入大漠三百里,这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
两人一同走出主厅,朝校场方向而去。
路上,李文忽然问:“你怕死吗?”
呼衍铁脚步没停:“怕。但我更怕一事无成地死。”
李文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步伐。
校场上尘土飞扬,蝎尾军团正在演练新阵型。一百二十名骑兵分成三组,两翼包抄,中央以火油陷阱封锁退路。一声令下,数十支浸油箭矢点燃射出,瞬间形成一道火墙。紧接着,驼骑兵从两侧疾驰而入,长矛齐刺,动作整齐如一人。
李文站在高台边缘,看着这场模拟突袭。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等演练结束,他才开口:“自此之后,西域北门有铁壁矣。”
呼衍铁立在一旁,目光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这些人中有他曾带过的旧部,也有刚从各族征召的新兵,但现在,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灰褐战袍,背上绣着蝎尾纹章。
“明日开始,我要亲自督训。”他说。
“去吧。”李文点头,“有什么需要,直接报到主厅。”
日头渐斜,校场上的火把陆续点亮。呼衍铁没有回营房,而是径直走向训练区。一群新兵正围在一辆刚组装好的沙橇旁议论纷纷。他走过去,蹲下身检查轮轴,手指抹过轴承缝隙,沾了些石油精灵提炼的润滑膏。
“明天辰时集合,负重三十斤,绕沙丘跑十圈。”他对领队百夫长说,“跑不完的,加练夜视穿行。”
百夫长敬礼退下。
呼衍铁站起身,望向北方。暮色中,沙原一片苍茫,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他知道,那些脚印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匈奴残部还在窥伺,呼衍枭更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也清楚,现在的自己不再是逃将,而是一支军团的统帅。
他摸了摸腰间的令牌,转身走进训练场。
篝火堆旁,几名老兵正在擦拭武器。看到他走近,立刻起身行礼。
“继续。”他说。
一名老兵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将军,我们真能守住北线吗?以前匈奴铁骑一来,连城带人都被踏平……”
呼衍铁弯腰捡起一把断刃,在火光下看了看,扔进熔炉。“以前没有植物精灵种粮,没有火油箭,没有沙橇,也没有你们现在手里这把复合弓。”他直起身,“更重要的是,以前没人愿意为我们拼命。”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现在有了。”
众人沉默片刻,有人低声问:“那……我们到底为什么而战?”
呼衍铁望着跳动的火焰,许久才说:“为了不再有人像我那样,倒在沙地里等死的时候,连一口水都喝不上。”
火堆噼啪一声,溅起几点火星。
他转头看向营地尽头,那里有一片新开垦的田地,藤蔓缠绕着木架,结出饱满的穗果。那是植物精灵种下的第一季粮,也是这支军队能站在这里的根本。
“回去休息。”他说,“明天开始,谁掉队,谁就去地里挖渠。”
士兵们哄笑着散开。
呼衍铁独自站在火堆旁,铠甲未卸,影子被拉得很长。
远处,楼兰主厅的灯火依旧亮着。李文坐在案前,翻阅一份新的军改文书。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夜巡队经过。他抬头看了一眼北方,笔尖顿了顿,继续写下一行字:“凡参训满百日者,授田半顷,家属纳入公医体系。”
笔锋收住时,墨迹未干。
校场方向,火把彻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