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冲出前门箭楼,辕马被枪声惊得嘶鸣,铁蹄踏雪,碎冰四溅。我一手挽缰,一手把雪曼按进车厢——她肩头的衣料被火舌舔去半边,露出瓷白肌肤,此刻添上一道猩红翻卷的血口,像雪地绽开腊梅。
疼不疼?我哑声问,撕下衣摆给她加压。
她摇头,却在我指尖碰到伤口时猛地抽气,泪在眶里转,就是不肯掉:先管玉玺!
我抬眼,龙钮正躺在她怀里,被血与灰糊得只剩轮廓。我把它掏出来,塞进鼓囊囊的包袱,单手解索命绫,拦腰捆在自己背后:宝贝在,我在。
雪曼抬手,指尖划过我的左臂——旧弹伤重新裂开,血透衣袖。她声音发抖:李三,你流太多血。
血多,才衬你颜色。我笑,齿间却打颤,眼前一阵阵发黑。马臀又中一鞭,车子狂奔,直奔永定门。
后头追兵未远,我不能往熟人窝子去,只能选最危险也最干净的地方——裕德池澡堂后门。赵胖子正搓煤球,见我又背个血葫芦冲进来,吓得铜盆掉地:三爷,您这买卖一次比一次炸啊!
借地、借药、借女人衣裳。我三块大洋排他掌心,再借你一口命——今晚不许任何人进出。
赵胖子咬牙收了钱,把雪曼扶进内室。澡堂雾气浓,像天然烟幕,我悬着的心才落一半。雪曼却抓住我手:先治你!
我任由她推坐木凳,她提来热水、烈酒、针线,亲手给我洗血、缝合。酒浇伤口,我疼得肌肉直跳,她俯身在我肩头轻吹气,像哄孩子:不疼,快好。
我侧头,吻落在她腕脉:杜大小姐,第一次给人缝针?
第一次给男人缝。她声音低,却灼人,也是最后一次。
我胸口像被火烙,伸手去揽她腰,她却按住我:别动,线要斜了。
我乖乖不动,只看她。蒸汽里,她额前碎发湿透,唇被热气蒸得嫣红,我喉结滚动,到底忍不住,仰头吻住她。她手一抖,针尖扎进我皮肉,我闷哼,她慌忙退开,被我扣住后脑,加深这个吻。血、酒、眼泪,都在唇齿间化开,苦得热烈,也甜得醉人。
子时,血止、衣换。我从澡堂屋顶望见追兵火把渐远,才背起包袱,牵雪曼潜入雪幕。
得给御玺找坟。我低语。
找生路。她纠正。
我轻笑,带她直奔永定门城墙根。那里生着一棵百年老槐,空根半壁,相传是前明遗老埋剑处。我把鼓囊包袱放进树洞,用青砖压实,拔刀刻八字——山河无恙,再飞不难。
雪曼伸手,与我一起按在砖上,指尖冰凉:李三,如果有一天你飞不动了,就来这里,我陪你做土。
我心脏像被重锤,猛地将她拉进怀里,吻落在她眉心、鼻尖、唇角,声音哑得不成调:做土也得做一对,一个洞不够,要两个。
她笑,泪却滚下来,砸进树根,像种下两颗不知归期的种子。
御玺刚埋好,斜刺里杀声再起——杜青云的暗探还是寻到蛛丝马迹。十数条黑影,自巷口包抄,枪口闪冷光。
我推雪曼上墙:“先走!”
“一起!”她反手扣住我腕,软剑已出。
我心底滚烫,点头:“好,并肩。”
敌人围成半月,领头的是雪薇,红衣染夜,眸光复杂。她抬手,鞭梢指我:“三爷,交玺,留全尸。”
我笑:“姐,全尸留给旧世道,新世道只要活人。”
话音落,我甩出索命绫,缠住檐角,抱雪曼腾空而起。下方枪响,子弹“啾啾”追着我们咬。雪薇长鞭卷柱,人亦飞起,半空截击,鞭影如蛇。我左脚踩右脚,借燕子三抄水,生生拔高半尺,鞭梢擦着我鞋底掠过。
雪曼反手射出断剑,“当”击碎尾随枪手的油灯,火雨四溅,巷口顿时乱作火海。我们落地翻滚,满身是雪,也满身灰。
雪薇追至,长鞭缠住雪曼腕脉,猛力一扯:“回家!”
雪曼软剑已失,却用牙咬住鞭梢,血顺着下颌滴落,声音含混却坚定:“家不烧国,国不烧,我就回!”
我心疼欲裂,燕子尾甩手射出,“叮”断长鞭,雪薇踉跄后退,眸里闪过痛色:“曼儿,你疯了!”
雪曼吐掉鞭梢,抬手,啪地甩姐姐一耳光:“疯的是爹,是你!醒醒!”
雪薇捂脸,眼里泪光一闪,却抬脚踹向我胸口。我胸口旧伤未愈,一口血喷出,染红雪地。雪曼惊呼,扑过来挡在我前面,对姐姐嘶喊:“要杀他,先杀我!”
雪薇的鞭停在半空,终究落下,砸得血沫四溅。她转身,背对我们,声音哑得像破锣:“走!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我抹了把嘴角血,扶住雪曼,对雪薇背影低喝:“姐,欠你一次,下次还!”
她没回头,只抬手摆了摆,火光照着那抹红,像夜里最后一朵不肯熄的梅。
我们互相搀扶,一路奔到城外芦苇荡。雪厚,每一步都陷到小腿,血滴在白雪上,像一路播种春天。
终于力竭,我跪倒在雪里,雪曼也跟着跪下来,抱住我肩,泪如雨下:“李三,你不能死,你还欠我一场洞房花烛!”
我咳出一口血,却笑:“洞房要红色,你帮我染......”话未完,眼前发黑,整个人往前栽。
雪曼用身体接住我,把我放平在雪窝,解开衣襟,把我冰冷的手贴在她心口:“焐着,不许凉!”
我意识模糊,仍努力睁眼:“树洞......钥匙......给你......”
她捂住我嘴:“别说话,我带你走。”
雪曼拖着我,在雪地里爬了半里,找到一间看瓜人的草寮。她生火、化雪、擦血,用炭灰给我敷伤口,一夜无眠。
黎明,第一缕光透进草寮,我睁开眼,看见她趴在我胸口,睡得极轻,睫毛上还悬着泪珠。我抬手,指腹掠过她泪痕,声音比风还轻:“杜雪曼,我活过来了,该还债了。”
她惊醒,怔怔看我,忽地捧住我脸,重重吻下来,像确认我不是鬼魂。唇齿相撞,她哭得喘不过气,却笑:“债利滚利,你得还一辈子!”
我回吻她,声音沙哑却坚定:“那就一辈子,再飞不动,也陪你守那棵树。”
窗外,雪停了,老槐树在晨光里静默,像一位守秘的老人。我们相拥,影子投在墙上,合成一个——那是活着的形状,也是未来的形状。
休整一天,我摸回树洞,揭开青砖——御玺安静躺着,龙钮沾霜,像沉睡的兽。我把它重新包好,对雪曼道:“下一步,把杜青云的卖国契约,连他主子,一起掀翻。”
雪曼握住我手,指尖温暖:“先掀翻,再成亲。”
我大笑,吻她指尖:“好,掀完天,再掀你盖头。”
远处,残阳如血,照在树洞新翻的泥土上,像给大地缝了一道疤,也像给未来点了一盏灯。我们并肩,影子被拉得很长——长得足够把乱世,踩成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