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余烬未熄。
苗岭山谷的火把早已熄灭,只剩焦土上零星跳跃的火星,映着残破的高台与断裂的铜铃。
空气里还飘浮着音波激荡后的震颤感,像是天地尚未从那场灵魂之战中缓过神来。
苏倾月倒在傅司寒怀中,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
她的皮肤泛出病态的青白,七窍渗血已止,可唇角仍挂着一抹凝固的笑——那不是胜利者的得意,而是一种近乎献祭般的释然。
“她体温在持续下降!已经跌破30度!”随行医疗组冲上前,声音急促,“心律不稳,脑电活动异常增强,疑似精神体外溢!”
没有人听得懂那些医学术语。
只有傅司寒明白,她在用自己的命,换一场对“秩序暴政”的反扑。
他抱着她转身就走,步伐沉稳却快如疾风。
黑色风衣卷起尘灰,像一道撕裂黑夜的刀锋。
身后是混乱的人群、崩溃的系统、跪地痛哭的小铃儿,还有龙爷拄着鼓槌喃喃低语:“心渊觉醒了……它选了她。”
没人敢拦他。
医疗舱设在山脚临时搭建的指挥中心内,银白色外壳泛着冷光,宛如一座移动的坟墓。
监测仪刚接上,刺耳的警报便接连炸响——心跳骤降,呼吸频率紊乱,脑波呈现非人类能理解的复合震荡模式。
“数据失控了!”技术员惊呼,“她的神经信号和某种外部频率在共振!像是……有东西在往她脑子里灌东西!”
傅司寒一言不发,俯身将掌心贴上她冰冷的手背。
就在接触的瞬间,监测屏上的曲线竟微微上扬,杂乱的心跳节奏开始趋于平稳。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有他的触碰能稳定她?”唐教授推了推眼镜,眼神震惊,“这不合理……除非,他在她意识深处有某种‘锚定’作用。”
傅司寒没理会任何人。
他只是低头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干裂的唇、睫毛下淡青的阴影。
他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眉骨,动作极轻,仿佛怕碰碎一块易逝的琉璃。
突然,她指尖微颤,嘴唇翕动,发出几不可闻的两个字:
“别丢……”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傅司寒心头狠狠一缩,立即覆住她的手,声音低哑却坚定:“我在,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话音落下那一刻,她嘴角似乎又扬了扬,随即彻底陷入昏迷。
外面,暴雨倾盆而至。
与此同时,另一间病房里,小铃儿睁开了眼。
她瞳孔空茫,像是刚从深海浮出水面,茫然四顾。
“我……唱过歌吗?”
阿婻跪坐在床前,红着眼眶握住她的小手:“你唱了,唱得特别好,姐姐说你是她捡到的星星。”
孩子怔怔望着门口,忽然眼睛亮了一下,轻喊:“姐姐!”
可下一秒,她猛地抱头蜷缩,发出痛苦的呜咽:“疼……脑子里有人说话……穿白衣服的叔叔说……唱歌的人要消失……不能发声……否则会被抹去……”
唐教授脸色骤变,立刻调取脑部扫描数据。
屏幕上,一串高频脉冲节拍正不断循环回放,形似加密代码,却又带着诡异的韵律。
“这是影阁静默指令的逆向残留。”他声音凝重,“他们用神经编码锁死了她的声带功能,而刚才,有人强行打破了这个封锁——是苏倾月,她通过《归月吟》的情绪共振,激活了被压抑的原始记忆。但现在,系统正在反噬,她的记忆正一层层被剥离。”
“意思是……她会忘记自己曾经开口唱歌?”
“不止。”沈医生接入加密通讯频道,神情肃然,“我刚刚分析了心渊最后释放的数据流。苏倾月做的不只是情绪引导,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共鸣腔,把万名观众的情感压缩成一股‘情念共振波’,直接击穿了九重回音阵的核心频率。”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但她承受的,远不止这些。那股力量,源于她十八年来积压的委屈、不甘、孤独与执念。每一次使用‘引导’,都是在亲手撕开心渊的第一道封印。她不是在释放力量,是在吞噬千万人的情绪残渣。”
“后果是什么?”
“最坏的情况……”沈医生闭了闭眼,“她会逐渐失去自我认知。下次醒来,可能连‘我是谁’都会忘。”
通讯陷入死寂。
雨声敲打着屋顶,像是无数细小的手在叩问命运之门。
而在主医疗舱内,傅司寒依旧守在床边。
他没有离开半步,哪怕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监测仪仍在报警,唯有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能让那微弱的心跳曲线稍稍回升。
他凝视着她沉睡的脸,忽然发现她左胸下方的皮肤下,心渊徽章的纹路正在缓缓游走,一圈圈银色波纹蔓延至颈侧,如同活物在呼吸。
风停了,火熄了,万籁俱寂。
可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苏醒。
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神经稳定剂注射笔,指节泛白。
窗外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他眸底深不见底的暗潮。
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某种来自深渊的低语——
而她,在梦的尽头,正一步步走向无光之海的中央。
深夜,万籁俱寂。
木屋藏于山谷深处,四野被暴雨洗过,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
檐角铜铃轻响,像是风在低语,又像谁的呼吸尚未停歇。
傅司寒坐在床边,一动未动,已守了整整六小时。
他掌心仍覆着苏倾月的手,指尖能感知到她脉搏微弱却固执地跳动。
那一支神经稳定剂注射笔藏在他袖中,金属外壳已被体温焐热,指节攥得发白——他知道这东西一旦使用,会强行压制心渊的活性,但也可能加速她的意识剥离。
用,是伤害;不用,是等死。
可他终究下不了手。
就在这时,她睁开了眼。
瞳孔泛着淡淡的银光,如月下寒潭,空茫而遥远。
那目光直勾勾落在他脸上,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窥视着他灵魂的轮廓。
“你是谁?”她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却带着某种古老回音般的震颤。
傅司寒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被人攥住心脏狠狠挤压。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不记得他了。
但他面上未露半分波澜,只是缓缓俯身,靠近她耳边,嗓音低沉如旧:“你说过,我是为了吃辣才陪你涮火锅的男人。”
屋内静得可怕。
只有风穿过窗缝,吹动残破曲谱的一角。
她怔了片刻,忽然抬起手,指尖轻轻抚上他眉骨,沿着那道熟悉的疤痕缓慢下滑,像是在确认一段被遗忘的记忆是否真实存在。
那一刻,她眼中银光微微波动,似有潮汐涌动。
终于,她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声音轻得像梦呓:
“……傅司寒。你还活着。”
话音落下的瞬间,挂在床头的焦木铃铛轻轻一震,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
不是七窍流血那样的失控,也不是被情绪洪流裹挟的崩溃——这是她自己的泪,属于苏倾月的、独立的情感,而非心渊吞噬他人情绪后生成的残渣。
傅司寒喉头一紧,几乎窒息。
他死死压住翻涌的情绪,只将她的手紧紧地握进掌心,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散在风里。
天未亮,她已坐起身。
手腕上刚拆下的监测带还缠着胶痕,她却已恢复冷静,动作利落。
背包拉开,取出一枚青玉雕成的古铃,表面裂纹纵横,像是经年累月承受过巨大冲击。
旁边是一卷泛黄残谱,纸页边缘焦黑,字迹模糊,唯有中央一行小篆清晰可见:“九阙启,归魂引。”
她低头凝视良久,指尖轻拨随身携带的弦琴。
不成调。
却在音符逸出的刹那,心渊自动响应——空气中浮现出肉眼不可见的波纹,昨夜万人呐喊、痛哭、欢呼的情绪残响,竟被重新编织成一段低吟浅唱,如风掠林梢,悄然回荡。
窗外,小竹靠在廊下,赤脚踩在潮湿的地面,一遍遍重复昨日决赛的舞步。
她听不见声音,却能通过震动感知节奏——那是苏倾月教她的生存方式。
龙爷站在木鼓旁,布满皱纹的手缓缓擦拭鼓面。
图腾隐隐发烫,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即将到来的命运。
苏倾月望向西南群山深处,眸色渐深。
那里,还藏着三座未激活的封印点。
每一座,都与当年她被调换身份的真相息息相关。
而下一个,指向西北敦煌——鸣沙祭,三天后开启。
她站起身,走向门口,声音清冷如霜:
“准备车,去西北敦煌。”
门外守候的苏景骁立即应声,眼神凛然。
风穿过屋檐铜铃,叮咚作响,像是一声未尽的战歌,又像命运之轮再度启动的号角。
而在千里之外某处地下设施的禁闭室内,莫清商盘膝而坐,耳道渗血,染红了肩头白衣。
他却嘴角含笑,低声喃喃:“她醒了……她真的开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