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之内,香火未熄,余烬尚温。
三炷檀香在青铜案上缓缓燃尽,灰白的香屑如雪般堆积。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落在苏倾月身上——她依旧立于高阶之上,玄色旗袍随风轻曳,发间银簪映着烛光,冷得像一尊不染尘世的玉像。
吴执事清了清嗓,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依《苏氏宗规》第七章第三节,新任继承人归宗之日,须行‘正名礼’,向列祖列宗三跪九叩,以示诚心敬意,承继血脉道统。”
他话音落下,几位长老纷纷颔首,眼中闪烁着审视与期待交织的光芒。
“此乃百年旧制,不可废。”一位白须老者低声道,“纵然是真千金,也当遵礼而行。”
所有人的视线都压了过来,仿佛只要她肯跪下,一切便能圆满;若不肯,便是忤逆祖宗,德行有亏。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苏倾月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站着,目光扫过供桌上那一排排泛黄的牌位,扫过墙上那些神情肃穆的先祖画像,最终落在那尊历经百年风雨的青铜鼎上。
良久,她启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可以敬祖。”
她顿了顿,眸光微冷,如霜刃出鞘。
“但我不能跪一个默许调包、纵容欺瞒的旧规。”
满堂哗然!
“放肆!”一名长老猛地拍案而起,脸色铁青,“你这是质疑祖宗定下的规矩?”
“不。”苏倾月淡淡回应,眼神却不曾动摇半分,“我是在问——哪一条祖训,允许偷换婴儿、毁人一生?”
她一字一顿,如刀刻石。
“哪个家法,写着可以为了‘保全夫人地位’,就夺走亲生骨肉,把另一个孩子推入泥潭十八年?”
无人作答。
只有风吹动帷幔的轻响,和远处梧桐叶沙沙作声。
死寂之中,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哽咽。
林姨娘颤抖着走出人群,脸色惨白如纸,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我说……我说真相!”她声音破碎,泪水滚落,“当年……林婉如产后抑郁,整日哭喊‘孩子不是我的’……是陈伯找来王桂芳商量,说‘换个健康的回来,保全夫人地位’……他们……他们在医院就动手了……”
她抽泣着,语无伦次,却字字如针,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老夫人后来知道了……可她说……‘家丑不可外扬’……便压了下来……还让王桂芳远走他乡……陈伯……陈伯去年临死前还托梦给我,说他夜里总听见婴儿哭……”
全场死寂。
连呼吸都凝滞了。
吴执事神色骤变,立刻取出录音设备,郑重宣布:“此证词将录入宗族监察档案,永久封存,作为历史真相的一部分。”
他说完,目光复杂地看向苏倾月——不再是审视,而是敬畏。
而苏倾月仍立于原地,未因这惊天供述而动容。
她像是早已知晓这一切,只是等待它被光明正大地揭开。
她缓缓抬手,从颈间取下那枚琉璃徽章。
通体剔透,内里似有星河流转,边缘镌刻着古老符文,隐隐与祠堂中的气息共鸣。
她 шaг上前,将徽章轻轻按在青铜鼎中央的凹槽之上。
刹那间——
一道微不可察的震颤自鼎底扩散开来。
鼎身刻纹骤然亮起,幽蓝色的光痕如血脉般蔓延,顺着鼎脚流入地面,又沿着墙壁爬升,最终映照在历代先祖画像之下。
众人惊骇抬头。
只见墙上的画像——那些沉默百年的苏家先祖们,竟在同一瞬间,微微低下了头!
不是幻觉。
不是错觉。
每一位先祖,无论是执笔的文臣,还是披甲的武将,皆垂目颔首,如同在向某个人致意。
吴执事踉跄后退一步,手中玉笏几乎脱手。
他嘴唇微颤,声音干涩得几乎不成调:“这……这是……‘心印咒’……唯有真正承其志者,方可激活……祖灵……祖灵认主了……”
祠堂内,一片死寂后的沸腾。
有人跪下,有人泪流满面,有人喃喃念着“天意”。
苏倾月收回手,徽章归于胸前,光芒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站在那里,不再需要任何仪式来证明她的身份。
因为她本身就是规矩的起点。
是旧时代的终结,也是新时代的开端。
风再次吹起,卷起几片灰烬,在空中盘旋如蝶。
就在此时——
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不疾不徐,踏在青石板上,像是从遥远岁月走来的回响。
所有人下意识回头。
只见祠堂门口,一道修长身影静立。
黑西装剪裁利落,肩线如刃,面容冷峻如千年寒冰。
傅司寒来了。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只落在苏倾月身上,停留片刻,才缓缓移开。
然后,他抬起手,摘下腕间的机械表,递向吴执事。
动作平静,却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重量。
“这是我母亲当年在福利院的登记编号复印件。”他的声音低沉如渊,“她也是被换走的孩子,六岁病亡,无人收尸。”傅司寒缓步走入,黑衣如墨,步步生寒。
他未带随从,亦无张扬,可那股自骨子里透出的压迫感,却让整座祠堂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众人屏息,连林姨娘的抽泣声也戛然而止。
他径直走向吴执事,抬手摘下腕间那枚银灰色机械表——那是傅氏家主代代相传的信物,象征着绝对的权力与血脉正统。
金属扣解开的一瞬,仿佛有某种宿命被缓缓揭开。
“这是我母亲当年在福利院的登记编号复印件。”他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滚过天际,字字砸进人心,“她也是被换走的孩子,六岁病亡,无人收尸。”
几位长老脸色骤变,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灼伤了眼。
傅司寒的目光扫过他们,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们今日所做的一切,不只是审判一个人,是在决定这个家族,要不要继续吃人的血馒头。”
话音落下,满堂震动。
这不是威胁,是宣判。
一个外姓人,竟敢以如此姿态站在苏家宗祠之中,直斥百年积弊!
可偏偏,无人能反驳。
那张泛黄的复印件上,编号清晰,出生日期与苏倾月仅相差七日,而福利院记录显示:母亲姓名栏空缺,送养人签名处,赫然是当年苏家大管家陈伯的私印。
证据确凿。
吴执事双手接过文件,指尖微颤。
这位向来铁面无私的宗族法律顾问,此刻竟深吸一口气,当众将材料郑重封入监察卷宗盒中,并加盖火漆印。
“此证,立档永存!”他朗声道,声音里多了一分前所未有的坚定。
就在此刻,所有人目光不自觉地转向高阶之上那位女子——苏倾月。
她依旧静立如初,旗袍翻飞,神情淡漠,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早已预见的序章。
可唯有靠近她的人才能察觉,她眼底那一抹极轻的波动,像是冰湖深处裂开一道细纹。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甚至比她更早触到了这条黑暗血脉的尽头。
傅司寒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一步步走向她。
皮鞋敲击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如鼓点。
最终,他在她身侧站定,距离恰到好处,不多一寸,不少一寸。
这一战,不是示好,是宣告。
第一位公开支持真千金的外姓权贵,不是旁人,正是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帝王级总裁。
他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风起云涌。
小禾躲在柱后,瞪大双眼,心跳如擂。
她忽然明白,今日之后,苏家再无往昔。
那个曾被嘲笑“乡下土包子”的女孩,已不再是需要跪拜求认的弃女,而是亲手改写规则的人。
而她身边站着的男人,不是来联姻的,是来共掌山河的。
苏倾月终于抬手。
不是下跪,不是叩首,而是从容执起供桌上的朱砂笔。
红如血的墨汁在笔尖凝聚,她俯身,在族谱末页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
“凡我苏氏后人,不得因出身贬斥同胞,违者,逐出宗祠。”
落笔刹那——
轰隆!!!
一声惊雷撕裂长空,炸响在祠堂正上方。
大雨倾盆而下,狠狠砸在屋顶、庭院、梧桐叶上,仿佛天地都在为这一笔加冕。
族谱无风自动,徐徐合拢,似有灵性般接纳了这道新律。
而她胸前那枚琉璃徽章,忽地再次震颤起来。
光芒流转,星图重构——这一次,它不再指向西北荒漠的古老遗迹,而是缓缓浮现出一幅全新图案:
一座埋于沙丘之下的巨大织机轮廓,锈迹斑斑却气势恢宏,机身上依稀可见七道铭文,绣着七个名字。
前六个模糊不清,唯有最后一个,清晰如刻:
苏倾月。
新的征程,已在血脉与星图之间,悄然交汇。
她收笔,转身,欲离去。
就在这万籁俱寂、雷雨交加的瞬间——
吴执事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紧绷:“大小姐……还有一支香未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