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再次笼罩了车迟国都城。然而,这一夜的都城,却与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截然不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期待、恐惧、兴奋与迷茫的情绪,在寂静的街巷间流淌,在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后发酵。
白昼那顶天立地的猴王法相,那响彻云霄的赌约,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反而在黑暗中扩散得愈发深远。茶楼酒肆早已歇业,但无数家庭内部,父子、夫妻、邻里之间,都在压低了声音,激烈地讨论着明日的斗法,讨论着三位国师与那齐天大圣孰强孰弱,讨论着车迟国未来的命运。长久以来被三位国师威严与“道法”塑造的认知,正在悄然松动。
皇宫大内,灯火通明。年迈的车迟国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三位国师是他倚仗的支柱,可那齐天大圣的威势与赌约中的“释放僧侣”、“拆除登仙台”,也让他心中充满了矛盾与不安。他既希望国师获胜,保住江山稳固,内心深处又隐隐对那“仙台”和血祭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明日,他将亲自作为“隔板猜物”的见证,这让他倍感压力。
而被集中看管在登仙台内圈的僧侣们,更是无人能够安睡。铁链的冰冷与环境的恶劣依旧,但他们的眼中却不再是一片死寂。那名为“希望”的火种已被点燃,虽然微弱,却在黑暗中顽强地燃烧着。他们低声诵念着久违的佛号,不再是麻木的重复,而是带着真切的祈盼,祈盼明日那齐天大圣能创造奇迹,带领他们脱离这无间地狱。这股微弱却汇聚的念力,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渗透着冰冷的土地,连那“九幽锁灵阵”也无法完全隔绝。
三清观,密室。
烛火摇曳,将三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相较于外界的暗流涌动,这里的气氛更加压抑和紧绷。
虎力、鹿力、羊力三仙围坐在一起,中间摆放着那三枚来自“国师”的黑色玉符。玉符上的扭曲符文在烛光下仿佛在缓缓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大哥,这‘三才戮仙阵’引…还有这引动地脉煞气的法门…”鹿力大仙仔细感悟着脑海中多出的信息,脸上露出一丝惊容,“好生霸道凶戾!以此法催动神通,威力固然倍增,但对地脉损害极大,恐伤及此地根本,而且…对吾等心神侵蚀亦会加剧!”
羊力大仙闷声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明日若败,万事皆休!只要能赢,些许代价又算得了什么!”他抚摸着那枚黑色玉符,眼中闪过一丝对力量的贪婪与畏惧交织的复杂神色,“只是…这引动‘黑佛’意志的符箓…国师言明,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
虎力大仙面色阴沉,缓缓开口道:“二弟所虑不无道理,三弟所言亦是实情。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容我等退缩!”他拿起一枚玉符,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沉声道:“明日斗法,呼风唤雨乃第一阵,关乎士气!吾便亲自出手,引动地脉煞气,定要召来盖过那猴头的风雨!”
他看向鹿力大仙:“二弟,你心思缜密,那‘云台’坐禅之关,交由你主持!务必将禁制与幻术催发到极致!那猴子虽强,心神未必无懈可击!”
最后,他看向羊力大仙:“三弟,你感知敏锐,隔板猜物之局,由你应对!借助地脉煞气增幅灵觉,定要叫那猴子一无所获!”
分派已定,三妖眼中都闪过决绝之色。他们开始按照秘法所述,小心翼翼地引动一丝地脉煞气,融入自身法力之中,进行最后的熟悉与演练。一股股灰黑色的、充满暴戾与污浊气息的能量,开始在他们周身萦绕,与原本的玄黄道气交织,显得诡异而不祥。他们的眼眸深处,也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丝丝猩红的血线。
荒庙之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月光如水,从庙顶的破洞流淌而下,为这残破的庙宇披上了一层清冷的银纱。
玄奘依旧盘膝静坐,如同与这庙宇、这片大地融为一体。他并未强行恢复佛力,而是将心神处于一种极致的空灵状态,细细体悟着白日的波澜,感应着都城方向传来的、那混杂了希望、恐惧、暴戾与慈悲的庞杂心念潮流。他在尝试,以自身坚定的佛心为灯塔,于这纷乱的心念潮汐中,梳理、引导那微弱却纯净的向善之力。
陈默则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他闭目盘坐,呼吸悠长,周身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土黄色光晕,与身下的地面产生着深层次的共鸣。他的神识,仿佛化作了无数根须,深深地扎入大地,不仅感应着地脉灵气的哀鸣与挣扎,更清晰地捕捉到了从那登仙台方向传来的、一丝丝新出现的、充满破坏与污浊意味的煞气波动!
“师父,师兄,”陈默忽然睁开眼,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我感觉到…地脉中的煞气被引动了!很隐晦,但确实在向三清观方向汇聚…他们果然在暗中准备,明日斗法,定然会动用非常手段!”
孙悟空闻言,冷哼一声,眼中金光闪烁:“引动地脉煞气?嘿嘿,正好!俺老孙倒要看看,是他们引动的煞气厉害,还是俺老孙的混沌之气更霸道!”他转头看向陈默,“默子,你能感应到煞气流向,可能设法干扰?哪怕只是让其运转不畅,也能让他们手忙脚乱!”
陈默凝神感应片刻,缓缓点头:“我可以试试…地脉虽被压制,但灵性未绝,尤其是那些被抽取生机、充满怨念的区域,煞气虽盛,却也最为躁动不稳…或许,我可以尝试引导僧侣们心中那股祈盼解脱的愿力,如同细针,刺入那些煞气节点,虽不能阻断,但制造一些混乱应该可以…”
“善!”玄奘睁开眼,赞许道,“不必求功,扰其心神即可。悟空,你明日斗法,需以正合,以奇胜。呼风唤雨,乃天地正道,你尽管施为,以堂皇之势压之。坐禅定性,考验心志,你需谨守灵台,任他万般幻象,我自岿然不动。隔板猜物,则需机变,火眼金睛虽能洞察,亦需防备对方以邪术混淆天机。”
孙悟空咧嘴一笑:“师父放心,俺老孙晓得轻重!明日,定叫那三个泼怪输得心服口服!”
他不再多言,也盘膝坐下,开始调整内息。体内那新生的、带有一丝归墟意蕴的混沌之力缓缓流转,滋养着伤势,也温养着那枚被暂时压制的鹏魔空间印记。他需要将状态提升到最佳,以应对明日可能出现的任何变故。
月光缓缓移动,庙内三人的身影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格外沉静。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信任在他们之间流淌。明日之战,不仅仅是神通的较量,更是智慧、意志与信念的对决。
遥远的天际,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尚未浮现,但东方的地平线下,已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亮色。
夜,即将过去。
都城内,负责筹备斗法会场官兵已经开始忙碌,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三清观密室中,三妖周身萦绕的灰黑色煞气渐渐内敛,但眼中的血丝却更加明显,气息也变得更加暴戾起伏。
荒庙之内,玄奘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下,陈默周身的地脉光晕缓缓收敛,孙悟空睁开了双眼,火眼金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一切都已就绪。
风暴前的最后一丝宁静,如同拉满的弓弦,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张力。当黎明真正到来,当日头攀升至天顶,这场关乎正道与邪魔、信仰与欺骗、拯救与沉沦的惊天赌斗,便将正式拉开帷幕。
而隐藏在所有这一切背后的,那双来自九天魔巢的、冰冷的熔金眼眸,以及那尊沉寂于登仙台深处、散发着寂灭意味的黑佛雕像,也正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棋局已布,棋子已动。只待,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