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的雨下了整整三天。李添一坐在回程的火车上,指腹摩挲着那枚越来越烫的蛇形玉珏,车窗外的梯田在雨雾里模糊成水墨画。对面铺位的李二牛鼾声如雷,怀里搂着的青铜小鼎底部粘着半片富贵人家的速冻饺子包装纸,油渍晕开的形状活像张扭曲的人脸。阿鳞突然从行李架探下脑袋,右眼瞳孔泛着不正常的翡翠色:爹爹,哥哥在梦里哭。他手心里躺着颗融化的水果糖,糖芯里嵌着粒极小的青铜齿轮。
刘美婷的高跟鞋尖在过道轻叩三下,倚着车窗点燃的香烟在雾气中明灭。还有二十分钟到站。她锁骨下的蛇纹胎记已经褪成淡青色,墨九爷的貔貅,昨天半夜开始绝食。火车穿过隧道时,玉珏突然发出蜂鸣,李添一的盲杖自主立起,杖头龙纹在车窗上投出卦象——【巽为风,利西南】。
添一风水事务所的铜铃在暮色里轻响。推门带进的银杏叶在门槛上打了个旋,拼成半幅太极图。柜台后的留声机吱呀转着《锁麟囊》选段,唱到人生何处不相逢时突然卡带,反复念叨二字。玻璃柜里的战国铜镜蒙上水雾,渗出翡翠色黏液组成一行反字:【她睫毛上有昆仑山的雪】。
这次回来待多久?李添一对着空气发问,手指抚过柜台边缘新鲜的划痕——形状像女人高跟鞋的鞋尖。逆光中的剪影向前半步,香奈儿五号混着雪松的气息漫过来,刘美婷的轮廓被夕阳镀上金边:等镇河学会叫爸爸。她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缺了个小角,裂口处闪着星图微光。
角落的婴儿车突然自己晃动起来。阿鳞蹑手蹑脚凑过去又地蹦回来:爹爹!车里是空的!车篮里只有绣着八卦图的襁褓,但车辙印显示它刚从后院绕回来——泥土里混着昆仑山特有的冰碛碎屑。刘美婷弯腰拾起掉落的奶嘴,硅胶表面布满牙印,仔细看竟是微型甲骨文,连起来是亥时喂食朱砂五个字。她冷笑:王老夫人倒是贴心,连育儿经都安排好了。
李添一的盲杖敲向地板,震起柜台抽屉里滚出的青铜铃铛——正是三年前地铁站镜像世界里外卖员保温箱里那个。铃舌已经锈死,但铃身内侧新刻着行小字:【子时三刻,喂逆鳞】。刘美婷从坤包里取出布满蛛网状裂纹的鎏金凤簪,插进验钞机后机器突然吐出一张1999年版的百元钞。钞票背面的井冈山主峰图案正在蠕动,竟是无数微缩版青铜沉船在云海里航行。
当李添一用打火机烧向纸币时,婴儿车里的八卦襁褓突然鼓起,仿佛有隐形人正在裹紧它。阿鳞的右眼瞳孔急速收缩:哥哥在吃......后半句被门铃打断。刘美婷腕间的蛇纹镯正在褪色,每褪去一寸,柜台里的某件古董就多道裂痕。当蛇头部位完全透明时,战国铜镜裂成两半,镜框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穿旗袍的刘美婷生母站在锁龙井边,怀里抱着的婴儿襁褓上绣着李镇河三个字,背面用血写着:【双生子,一阴一阳,九渊开】。
阿鳞掌心的镇龙司铜钱正在液化,金属溶液顺着孩童掌纹流淌成微型沙盘:昆仑山冰缝处立着青铜巨门,门前跪着个穿道袍的小小身影。李二牛凑近看时突然怪叫:这娃娃长得跟老李你小时候......沙盘里的小李添一突然抬头,嘴唇开合说着什么。阿鳞的右眼同步闪烁,无意识复述:哥哥说......饿。留声机突然播放起倒带的《锁麟囊》,在扭曲的唱腔里,柜台账本无风自动,最新一页的反写墨迹记录着:【收:滇南青铜残片1块(带血);支:心头血3滴(兑朱砂)】,页脚画着简笔画:小人跪地喂婴儿,婴儿张嘴露出满口青铜牙。
门铃响到第三声时,玻璃门映出的不是访客身影,而是个穿红肚兜的婴孩虚影。孩子漂浮在雨幕里,左手攥着半枚蛇形玉珏,右手提着墨九爷那只貔貅的头颅。当虚影与刘美婷的镜像重叠时,翡翠戒指突然迸发强光。强光熄灭后,柜台上多了个湿漉漉的襁褓,里面裹着三样东西:李添一当年在云峰大厦用的保安证,刘美婷生母的翡翠耳坠,还有粒正在融化的富贵人家水果糖——糖纸背面是微型八卦图。留声机终于唱完最后一句: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唱针卡住的沙沙声里,婴儿车突然自己摇起来,车铃铛发出青铜门环的共鸣音。李添一摸向襁褓的手停在半空,窗外,第一片雪落在添一风水事务所的霓虹灯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