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被连绵的阴雨,浸泡得愈发粘稠。
一辆漆黑的、毫不起眼的丰田皇冠,如同水中的游鱼,无声地,滑行在通往西环码头的湿滑公路上。车窗外的霓虹,在雨幕中被拉扯成一道道模糊而又迷离的光带,光怪陆离,仿佛是这座城市光鲜外表下,正在流淌的、无声的眼泪。
车内,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杜建邦静静地坐在后座,身上,还是那件在浅水湾大宅里穿着的真丝唐装。他没有看窗外那流光溢彩的夜景,只是闭着眼,神情,平静得,如同一口千年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开车的,是“青松”。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自家老板那平静到近乎冷漠的侧脸,心中,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老板,真的……真的不需要多带几个人吗?”青松终究还是没忍住,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担忧,“情报显示,‘K先生’身边,还跟着他最后的护卫队,代号‘夜魇’。这些人……根据我们之前截获的情报分析,他们可能,不是普通的杀手。”
“我知道。”杜建-邦眼也未睁,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
他当然知道。
“影子”组织,这个庞大、诡秘、横跨全球的地下帝国,其力量,绝不可能仅仅体现在商业渗透和情报网络上。他们敢于自诩为行走于人间的“神”,必然,有着足以支撑他们这份狂妄的、超常规的,暴力机器。
从汤永业,到杜仁义,再到这位即将见面的“K先生”。杜建邦就像一个最耐心的剥茧者,一层一层,揭开这个组织的神秘面纱。他已经摸到了对方在港岛的骨架,现在,他要去亲手,触摸一下,这副骨架上,最锋利的那根骨刺。
他想亲眼看看,这些自以为已经超越了凡人、能够随意主宰他人命运的所谓“神明”,在面对真正的、无法抗拒的死亡时,究竟,会是怎样一副,可悲的嘴脸。
所以,他必须,亲自去。
“你不用去,在外面接应就行。”杜建-邦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老板。”青松不再多言,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又紧了几分。
他知道,老板的决定,无人可以更改。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后备箱里,那几件足以将整个码头都掀翻过来的“大家伙”,准备妥当。
车辆,缓缓停在了距离九号码头,还有一公里远的一处废弃工厂外。
车门,无声地打开。
那个一直伪装成园丁,沉默寡言,如同磐石般的中年人“石匠”,已经撑开了一把巨大的黑伞,恭敬地,等候在车门外。
杜建邦走下车,站定在黑伞之下。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重重的雨幕,望向了那片被黑暗与海雾所笼罩的、如同巨兽之口般的码头。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走吧,”他轻声说道,“去送我们尊贵的客人,最后一程。”
……
西环,九号码头。
这是一个早已被废弃的货运码头。巨大的起重机,如同钢铁的骨架,在夜色中,静默地矗立,锈迹斑斑的吊臂,在风雨中,发出一阵阵“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海水的咸腥、铁锈的腐朽,以及,鱼类尸体腐烂的恶臭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滴答,滴答……”
冰冷的雨水,从破旧的铁皮仓库屋顶,不断滴落,砸在地面一个个浑浊的水洼里,溅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这是这片死寂之地,唯一的声音。
杜建邦撑着那把黑伞,与“石匠”并肩而立,就站在码头的入口处。
他们仿佛,与这片黑暗,彻底融为了一体,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远处,传来了一阵引擎的轰鸣声。两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划破雨幕,在码头上,划出两道刺眼的光柱,最终,停在了距离杜建-邦,不到五十米的地方。
车门打开。
十几个身穿黑色作战服,脸上戴着战术目镜,身材魁梧,浑身散发着一股非人气息的彪形大汉,率先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们动作迅捷,呈战斗队形,瞬间散开,手中的枪械,警惕地,对准了四周每一个可能隐藏敌人的角落。
夜魇!
这就是“K先生”最后的底牌!
紧接着,一个身穿一尘不染的白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如同大学教授般的中年男人,才从后一辆车的后座,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
他就是,北野武藏,代号“K先生”!
“影子”组织在港岛的,最高负责人!
他看了一眼远处海面上,那艘已经亮起信号灯的巴拿马籍货轮“美杜莎号”,嘴角,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虽然,这一次,他在港岛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网络,被连根拔起,损失惨重。但只要他能活着离开,只要他能回到组织,凭借他的能力,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当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码头入口处,那个撑着黑伞,静静站立在雨幕中的身影时。
他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那张脸!
那张,他本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的,曾经,如同梦魇般,萦绕在他脑海中无数个日夜的脸!
虽然,更年轻,更青涩。
但那眉眼,那轮廓,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睥睨一切的气度……
像!太像了!
像得,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冻结!
“杜……杜宏图……”
他下意识地,用一种梦呓般的、充满了无尽惊恐的声音,喃喃自语。
随即,他猛地,摇了摇头,眼中,迸射出更加骇然的光芒!
不对!
杜宏图,已经死了!
死在了十几年前,那场被伪装成“意外”的,完美的,“清除行动”里!
那么……
他是谁?!
杜建邦收起了黑伞,任由那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头发,打湿他身上那件名贵的唐装。
他缓步,向前走去。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码头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有些吓人。
他看着那个已经彻底失态的“K先生”,看着他那张写满了震惊与恐惧的脸,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意。
“看来,你还记得,我父亲的模样。”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北野武藏的心脏!
“你……你……你是他的……儿子?!”
北野武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指着杜建邦,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终于,想起来了!
杜宏图,那个被组织誉为拥有“最完美基因”的男人,是有一个儿子的!
只是,在那场“清除行动”之后,那个孩子,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踪迹。组织动用了无数力量,都未能找到。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就死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却没想到!
他不但活着!
而且,还以这样一种,石破天惊的,王者归来的姿态,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是他!
那个在股市上,狙击了自己所有白手套公司,将自己逼入绝境的神秘大鳄!
是他!
那个策动了港府,发动“猎影行动”,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帝国,一夜之间,摧毁殆尽的,幕后黑手!
全都是他!
“哈哈……哈哈哈哈……”
在极致的震惊与恐惧之后,北野武藏,突然,仰天,发出了一阵,癫狂的大笑!
笑声,凄厉,而又充满了某种,病态的快意!
他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伪装的呢?
他撕下了脸上所有的斯文儒雅,那张原本英俊的脸,因为疯狂,而变得扭曲、狰狞。
“真是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杜宏图那个蠢货的血脉,竟然,真的诞生出了一个,比他,还要可怕的,怪物!”
他死死地,盯着杜建邦,眼中,闪烁着一种,混杂着嫉妒、怨毒与兴奋的,诡异光芒。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你的父母,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像是说书人,在讲述一个精彩的故事,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欣赏的表情。
“他们,可不是死于什么该死的意外!”
“他们,是伟大的‘影子’组织,为了人类的进化,为了开启新时代的篇章,而献上的,最完美的……祭品!”
“你的父亲,杜宏-图!他太优秀了!他的智慧,他的能力,甚至,他那近乎完美的身体素质……他的一切,都优秀到,让组织,感到了威胁!”
“他的基因,是完美的!是组织梦寐以求的,通往‘神’之领域的钥匙!但同时,也是……危险的!因为,这份基因,诞生出了,不被组织掌控的,自由意志!”
“所以,他必须死!”北野武藏的笑容,愈发残忍,“而你,作为他血脉的延续,本该,和他一起,成为实验数据的一部分!只可惜,让你,逃了!”
轰!!!
新仇!旧恨!
在这一刻,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火山,在杜建-邦的胸中,轰然引爆!
一股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浓郁到化不开的杀意,从他的身上,冲天而起!
整个码头的温度,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连那冰冷的雨水,似乎,都凝结成了霜!
“杀了他!!!”
北野武藏,似乎,很享受杜建邦此刻的表情,他歇斯底里地,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吼——!”
那十几名“夜魇”的成员,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胀!
皮肤之下,一条条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疯狂地凸起、蠕动!他们的眼睛,瞬间,变得一片血红!
强化人!
这,就是“影子”组织,用非人道的生物技术,改造出来的,真正的,战争机器!
他们的速度、力量、反应能力,都远远超越了之前那些所谓的“清道夫”杀手!
“保护老板!”
“石匠”那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他低吼一声,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峦,主动,迎向了那群已经彻底兽化的“强化人”!
一场,超越了凡人想象的,血腥恶战,骤然爆发!
“石匠”的实力,强悍到匪夷所思!
他一人,独战数名强化人,竟然,丝毫不落下风!他那双粗糙的、布满了老茧的、仿佛只能用来修鞋补胎的大手,此刻,却化作了世界上,最坚硬,也最致命的武器!
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开碑裂石的恐怖力道!
“砰!”
一名强化人那足以打穿墙壁的重拳,被他用手掌,硬生生接下!
他脚下的水泥地,轰然龟裂!而他,却纹丝不动!
下一秒,他手腕一翻,一扭!
“咔嚓!”
那名强化人的手臂,被他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硬生生,掰断!
然而,那些强化人,仿佛,根本没有痛觉!
断了手臂,他们就用脚踢!
用牙咬!
用身体撞!
他们,就是一群,只知道杀戮的,疯兽!
而就在“石匠”被大部分强化人,缠住的同时。
剩下的三名强化人,已经,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呈品字形,朝着杜建邦,疯狂地,包抄了过来!
他们的眼中,只有,血腥的杀戮欲望!
北野武藏站在远处,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残忍的冷笑。
他承认,这个杜宏图的儿子,很可怕!
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只是一个,躲在幕后,玩弄权谋的,阴谋家!
面对“夜魇”这种,超越了凡人极限的,绝对暴力!
他,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下一秒。
他脸上的笑容,就彻底,凝固了。
面对着那三个,如同史前凶兽般,扑杀而来的强化人。
杜建邦,第一次,亲自,下场了!
他没有后退。
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依旧是那样的,冰冷,与平静。
就在最左边那名强化人,那砂锅大的、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的拳头,即将,砸中他面门的瞬间。
他,动了。
没有“石匠”那种,大开大合的,威猛气势。
也没有“龙卫”那种,快到极致的,诡异步伐。
他的动作,简单,直接,甚至,有些……朴实无华。
只是,一个,微微的,侧身。
以一种,妙到毫巅的,仿佛经过了亿万次计算般的,精准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拳!
同时,他的右手,如同毒蛇吐信,快如闪电般,探出!
不是拳,不是掌。
而是,并拢的,食指与中指!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布帛被撕裂的,沉闷声响!
他的两根手指,竟然,在那个强化人,错身而过的瞬间,精准无比地,插进了对方的,眼窝!
没有丝毫的停顿!
手腕,一搅!
“啊——!!!”
那名悍不畏死的强化人,第一次,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嚎!
他的大脑,已经被,彻底搅成了一团浆糊!
一击,毙命!
而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杜建邦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停顿,借助着那名强化人身体倒下的惯性,他的身形,如同鬼魅般,一转!
瞬间,贴近了,右边那名,已经扑到他身后的,强化人的怀里!
他那看似单薄的身体,在这一刻,却爆发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力量!
寸拳!
“砰!!!”
一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牛皮鼓上的,沉闷巨响!
那名强化人的胸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他那庞大的身躯,如同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正面撞中,双脚离地,倒飞而出,狠狠地,砸在了十几米外的一个集装箱上!
将那厚重的铁皮,都砸出了一个,人形的凹陷!
最后一名强化人,眼中的血色,终于,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本能的,恐惧!
他想要后退!
但,已经,晚了!
杜建-邦的身影,如影随形,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轻轻地,按在了那名强化人的,天灵盖上。
然后,五指,发力。
“咔……咔嚓……”
如同,捏碎一个,熟透了的西瓜。
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碾压!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艺术品般的,碾压!
杜建邦,展现出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战斗风格!
前世,作为那站在世界金融之巅的,无冕之王。他所经历的,早已不仅仅是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暗杀、绑架、黑狱、血战……他在生与死的边缘,磨砺出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最有效,也最致命的……杀人格斗术!
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每一次出手,都直指,人体最脆弱的要害!
精准!高效!致命!
这,根本不是武术!
这,是捕食者,对于猎物的,绝对的,生理学上的,碾压!
北野武藏,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身上,沾染着脑浆与鲜血,却依旧,面不改色,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的年轻人。
他那份,属于“进化者”的,高高在上的骄傲。
在这一刻,被,踩在了地上,碾得,粉碎!
“神?”
杜建邦,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已经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瘫软在地的,所谓的“K先生”。
他的脸上,露出了,最轻蔑,也最残忍的,讥讽。
“不。”
“你们,只是一群,躲在阴沟里,玩弄着自己都不懂的力量的,可怜虫。”
“噗通!”
北野武藏,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彻底,跪在了那冰冷的,混杂着雨水与血水的,泥地里。
他败了。
败得,一败涂地。
就在杜建邦准备,伸手,擒住他,从他嘴里,挖掘出更多,关于“影子”组织的,核心秘密的时候。
异变,再生!
“咻——!”
一声,几不可闻的,尖锐破空声,从远处,漆黑的海面上,骤然响起!
杜建邦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下意识地,想要做出反应!
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颗子弹,太快了!
而且,它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杜建邦!
“噗!”
一朵血花,在北野武藏的,眉心处,轰然绽放!
他那双,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他身体,晃了晃,然后,重重地,向前,栽倒。
组织的,灭口!
“影子”,再一次,用这种,最冷酷,也最有效的方式,清理掉了,暴露的,门户。
然而,就在北野武藏,生命中,最后的那一刻。
他看着杜建邦,那双即将失去焦距的眼睛里,却猛地,露出了一丝,极其诡异的,仿佛……解脱了的,笑容。
他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
从自己那被鲜血染红的,白色西装的内袋里,颤抖着,掏出了一个东西,用尽全力,扔向了杜建邦的脚下。
那,是一把,造型奇特的,由某种不知名金属打造的,古朴的,钥匙。
同时,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
杜建邦,读懂了,他的口型。
那,是两个字——
“普罗米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