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山的晨雾又浓又湿,黏在脸上像糊了一层凉粥。
王雷趴在一丛蕨类植物后面,伤腿埋在烂树叶里,冰凉的感觉稍微压住了伤口里那股一跳一跳的灼痛。
他眯着眼,死死盯着山下那条若隐若现的兽径。
水生和另一个弟兄像石头一样嵌在他左右两边的灌木里,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岩当,那个克钦老猎人,则像幽灵似的蹲在更高处的一棵大树上,整个人几乎和斑驳的树影融为一体。
时间一点点熬过去,林子里只有水滴从叶子滑落的嗒嗒声,还有不知藏在哪儿的虫鸣。
王雷手心有点冒汗,不是因为怕,是等的。
岩甩给的情报说,李文焕的小舅子梭温,今天晌午会从这条路过,去山下那个傣族寨子会相好的。
带的护卫不超过十个。
这是块肥肉,也是投名状。
吃下了,能在克钦人面前挺直腰板;吃不下,或者压根是假情报,他们这最后六条命,就得交代在这。
“雷爷…时辰快到了吧?” 水生忍不住,用气声问了一句,年轻的脸绷得紧紧的。
“噤声!” 王雷低喝,目光没离开山下。
他心里也打鼓。岩甩这人,救他们,又用他们,心思深得像这野人山的潭水。
就在这时,高处的岩当极其轻微地学了两声鸟叫。这是信号!来了!
王雷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对水生打了个准备的手势。
山下,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和男人粗哑的说笑声,越来越近。
透过枝叶缝隙,能看到七八个穿着杂色军装、挎着枪的缅兵,护着一个穿着绸缎褂子、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正晃晃悠悠走过来。
正是梭温!
王雷屏住呼吸,估算着距离。等梭温一行人完全走进伏击圈,他猛地一挥手!
“打!”
话音未落,水生和另一个弟兄手里的弩箭率先嗡一声射了出去!
噗嗤!两支箭精准地扎进了队伍最前面两个缅兵的咽喉!惨叫声都没发全,人就软了下去。
“敌袭!” 剩下的缅兵顿时炸了窝,慌里慌张地拉枪栓、找掩体。
王雷没给他们机会,操起那支只剩三发子弹的手枪,对着人群里的梭温就是两枪!
“砰!砰!” 子弹打在梭温旁边的树干上,木屑飞溅,吓得梭温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一块大石头后面钻。
“抓活的!” 王雷吼着,拖着伤腿从藏身处跃出,像头瘸腿的豹子扑下去。
水生几人也跟着冲下,用砍刀和枪托跟慌乱的缅兵缠斗在一起。
战斗短促而激烈。有心算无心,又是贴身搏杀,缅兵人数虽多,却很快被放倒了四五个。
剩下两三个见势不妙,丢下梭温,扭头就往林子深处跑。
岩当从树上滑下来,像猎鹿一样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很快,远处传来几声闷响和短促的哀嚎,然后归于寂静。
梭温被水生从石头后面揪出来,绸缎褂子沾满了泥,脸上吓得没一点血色,裤裆湿了一片,浑身抖得像筛糠。
“别…别杀我!我…我是李文焕师长的小舅子!要钱要枪,都好说!” 梭温瘫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
王雷没理他,先快速扫了一眼战场。自己这边,一个弟兄胳膊被划了道深口子,正在包扎,没死人。
他心下稍安,走到梭温面前,用枪管挑起他的下巴:“说说,李文焕最近在搞什么鬼?英国人又给了什么好处?”
梭温眼神躲闪,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啊…我就是个混饭吃的…”
“不说?” 王雷眼神一冷,对水生使了个眼色。
水生会意,抽出匕首就抵在梭温脖子上,冰凉的刀刃激得梭温一个激灵。
“我说!我说!”
梭温尖叫起来,“姐夫…不,李文焕他…他得了英国人一批新式迫击炮和电台,正…正忙着收拾北边逃过来的几股散兵,说…说要把后路扫干净,才好全力对付…对付你们这些残…哦不,好汉!”
王雷心里一沉。李文焕在清剿散兵?会不会是支队长他们?
“还有呢?英国人在哪?”
“英国人…那个詹姆斯顾问,就在景栋师部!
他…他还带来几个生面孔,不像英国人,穿得跟老百姓似的,但眼神吓人…”
梭温为了活命,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对了!
前天我偷听到姐夫和詹姆斯说话,好像…好像北边也有人过来了,在跟英国人接触!说什么…‘借刀杀人’…”
北边?跟英国人接触?王雷脑子嗡的一声。方顾问那边的人?他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就在这时,负责警戒的岩当突然从林子边钻出来,脸色凝重,手里拿着个从逃跑缅兵身上搜出来的牛皮挎包。
“王,你看这个。” 岩当把挎包递给王雷。
王雷接过,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些零碎钱币和烟卷,还有一张折叠的、画着简易地形图的纸,上面用红笔标了几个点和箭头,指向野人山深处一个叫“灰岩河”的区域,旁边潦草地写着几个字:
“疑似残敌集结地,待查”。
残敌集结地?王雷的心猛地狂跳起来!难道…
真的是支队长或者其他被打散的弟兄,在那地方聚集?
“这图哪来的?” 王雷急问梭温。
梭温茫然摇头:“不…不知道啊,可能是下面人侦察画的吧…”
王雷盯着地图,又看看梭温,心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杀了梭温,容易,但除了激怒李文焕,没太大用处。放了他?更不可能。
他一把揪起梭温,眼神凶狠:“想活命吗?”
梭温拼命点头。
“带我们去灰岩河!找到地方,饶你不死!要是耍花样…” 王雷晃了晃匕首。
梭温脸都绿了,但看着王雷杀气腾腾的眼神,只能哭丧着脸答应。
王雷立刻下令:“清理痕迹,马上转移!去灰岩河!”
水生一愣:“雷爷,不先回寨子跟岩甩头人说一声?”
“来不及了!”
王雷斩钉截铁,“这消息要是真的,晚一步,弟兄们可能就没了!
岩当,你熟悉路,带我们抄近道!梭温交给你看着,他敢乱动,直接宰了!”
岩当点点头,没废话,一把扯过梭温,用藤蔓捆住他一只手,牵牲口似的。
一行人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留下几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和浓郁的血腥味。
王雷拖着伤腿,每一步都踩在希望和恐惧交织的刀刃上。
灰岩河,是绝境中的一丝曙光,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他不知道,但他必须去。黑石峒峒的旗,不能就这么倒了。
林风穿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支亡命的小队送行,又像是在预示着前路未卜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