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龙灯的队伍拐过街角,朱厌仍扛着叶安世大步追赶,白发在灯火下泛着银辉,引得路边几个妇人低声议论。
“那白衣小公子看着年纪不大,竟能把比他高一头的孩子扛起来,好厉害!”一个抱着幼儿的妇人感叹,“唉,要是我们家孩子能有这么厉害就好了。”
旁边的青衣妇人望着朱厌的背影,轻声道:“他那白发是天生的吗?看着倒有些惹人心疼。不过瞧着性子爽朗,想来家里定是疼他得紧,不然养不出这等鲜活模样。”
茶楼二楼,柳月恰好听见这番话,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对身边的墨晓黑与苏慕遮笑道:“可不是嘛。这世上,也就阿离能管住他,换了旁人,谁的账都不买。”
苏慕遮挑眉:“哦?听柳兄这意思,他们二位相识已久?”
“何止是久。”柳月呷了口茶,声音里带着几分唏嘘,“他们在大荒时便在一起,算下来已有三万四千年了。”
墨晓黑补充道:“说是爱人,其实更像刻进骨血里的牵挂。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点促狭,“阿厌也不是一直这么听话的。有八年时间,他把阿离给封印了,当时闹得可不小。”
叶安世恰好在楼下追着糖画摊跑,离仑怕他摔着,快步跟上去,朱厌紧随其后,眼神寸步不离。柳月指着这一幕,继续道:“你看现在,对阿离简直是说一不二。阿离说往东,他绝不往西;阿离让他收着性子,他便连嗓门都能压三分。”
苏慕遮望着楼下三人的互动,离仑弯腰帮叶安世捡掉落的泥人,朱厌就乖乖站在一旁等着,眼里的急躁都化作了柔和,不禁笑道:“倒是应了那句‘一物降一物’。三万多年的情分,纵有过波折,终究是沉淀得愈发深厚了。”他顿了顿,好奇地问,“只是这‘大荒’,究竟在何处?听着倒像是传说中的地界。”
墨晓黑放下茶杯,神色多了几分郑重:“大荒并非此间的地域,他们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连同英磊也是。”
柳月接过话头,声音低沉了些:“当年的事说来复杂。叶师叔察觉到阿厌动了怒,只因刚从槐江谷附身而来的阿离,被他骂作‘败类’。那时阿离已中了不烬木的毒,那毒霸道得很,会不断蔓延侵蚀神魂。”
“不烬木?”苏慕遮若有所思,“倒是在古籍中见过记载。《神异经·南荒经》有云:‘南方有大山焉,长四十里,广四五里,其中皆生不烬之木,昼夜火然,澍雨猛风不灭’。《抱朴子》也提过,南海萧丘的不烬木,虽遇火却难焦黑,用作薪火竟能‘用之不穷’。”他看向柳月,“这般神异的树木,其毒想必更难应付。”
“正是。”柳月点头,“那木黑红相间,无花叶果实,枝条贴地而生,偏以火焰为养料,温度越高长得越盛。可一旦枯萎,便会化为灰烬,反倒成了其他不烬木的养分。阿离中的毒,便是这木的精元所化,缠上神魂便如附骨之疽。”
墨晓黑叹了口气:“阿厌把他封印,并非恶意。是怕不烬木扩散,伤及更多人,也是想寻法子压制毒势。可封印的八年里,阿离哪里放得下心?他想阿厌想得紧,便找了片槐树叶附身,悄悄去看他,结果刚靠近,就被阿厌认了出来,还被骂了句‘败类’——想来阿离那时虽被封印,心里也是怨的。”
“后来呢?”苏慕遮追问。
“后来是叶师叔(叶冰瑶)出手。”柳月语气稍缓,“那时阿离在槐江谷的本体已快承受不住,神魂虽被阿厌哄好了一缕,可本体的症结难解,连他那棵上古槐树都再难开花。叶师叔破开封印后,让阿厌取出阿离的槐树根,引神魂入内温养,又对阿厌说:‘带他去我们的世界吧,只是你得陪着他变小长大,重新扎根’。”
墨晓黑接过话:“叶师叔还特意开了时空虫洞,一头连着大荒,一头通着海外仙山。英磊那小子,听说这边有吃不完的食材,一心想做个好厨师,便跟着一起来了。最后大家合计着,寒水寺清净,适合阿离养伤,也适合陪着安世长大,便都落脚在此了。”
苏慕遮望着楼下朱厌小心翼翼帮离仑拂去肩头落雪的模样,恍然笑道:“原来如此。这般辗转,难怪情分愈发深厚。”
窗外的灯火依旧璀璨,楼下传来叶安世的欢呼——他终于追到了糖画师傅,正举着新做的糖龙傻笑。离仑站在他身边,朱厌则从怀里掏出个暖手炉塞给离仑,动作自然得仿佛做了千万遍。
三万四千年的光阴,八年的封印,跨越世界的追随,最终都化作了此刻灯影下的寻常温情。苏慕遮端起茶杯,对着柳月与墨晓黑举了举:“这般情谊,当浮一大白。”
柳月与墨晓黑相视一笑,举杯应和。茶烟袅袅中,仿佛能看见大荒的火焰、槐江谷的古槐,还有那些深埋在岁月里的、从未褪色的牵挂。而这份牵挂,终将在寒水寺的晨钟暮鼓里,伴着少年的成长,继续绵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