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水寺的夏日总来得悠长,蝉鸣从早到晚缠着老槐树,叶安世趴在石桌上练字,笔尖在宣纸上拖出长长的墨痕,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树上聒噪的蝉,眉头皱得像颗没舒展的栗子。
“安世,练字要静心。”忘忧大师端着茶碗走过,看他纸上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温声道,“心不静,字便不稳。”
叶安世吐了吐舌头,把笔放下:“师父,蝉太吵了,我写不下去。”他转头看向廊下,离仑正用藤蔓缠着朱厌的手腕,非要拉他去抓蝉,朱厌被拽得无奈,却还是耐着性子陪他闹。
“阿离叔叔又欺负远舟叔叔!”叶安世喊了一声,人却没动,眼睛盯着离仑发间那朵不知何时别上的白茉莉——定是后山的花精偷偷送的。
离仑听见了,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我们这是在练身法,你懂什么?”说着脚下一滑,差点拽着朱厌一起摔进花丛,幸好朱厌及时稳住身形,指尖还不忘替他拂去肩上的草屑。
英磊端着冰镇的酸梅汤出来,给每人都递了一碗:“天热,喝点解暑。安世的字练完了?”
“还没呢。”叶安世捧着酸梅汤猛喝一口,冰凉的甜酸滑过喉咙,顿时觉得蝉鸣都顺耳了些,“英磊哥哥,你说我把蝉画下来,会不会比写字容易?”
“你呀。”英磊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柳师叔说了,下午要考你剑法口诀,别光顾着玩。”
提到柳月,叶安世立刻蔫了。柳师叔考口诀向来严格,错一个字都要罚抄十遍,他吐了吐舌头,乖乖拿起笔,却在纸上画了个小小的蝉,翅膀还特意涂得墨黑。
朱厌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了眼他纸上的蝉,忽然道:“蝉有六足,你只画了五只。”
叶安世低头一看,果然漏了一只,脸顿时红了,连忙补上去,嘴里嘟囔着:“远舟叔叔就知道挑错。”
离仑跟在后面,手里捏着只刚抓住的蝉,得意地晃了晃:“你看,我抓了只最大的!”说着就要往叶安世桌上放。
“别!”叶安世吓得往后躲,“放了它吧,叫着多热闹。”
离仑撇撇嘴,还真把蝉放了。蝉扑棱着翅膀飞回树上,不一会儿,更响亮的鸣叫声便传了下来,像是在道谢。
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宣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叶安世终于静下心写了几行字,离仑和朱厌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离仑枕着朱厌的腿,嘴里叼着根草茎,听朱厌低声讲着山海经里的故事;英磊在厨房忙活,偶尔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忘忧大师在禅房打坐,佛珠转动的声音与蝉鸣交织在一起。
叶安世写着写着,忽然停下笔,望着东方的天空——那里云卷云舒,像极了英磊揉的面团。他想起柳师叔说的“对着东方发呆”,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好像有个模糊的影子,该在那里,却又不在。
“在想什么?”朱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叶安世抬头,看见朱厌正看着他,离仑已经睡着了,发梢的槐叶搭在朱厌的手背上。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夏天好长啊。”
长到足够他练会所有剑法,长到能数清老槐树上的每片叶子,却好像还等不到什么。
朱厌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东方,轻声道:“夏天长,才好慢慢等。”
叶安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拿起笔。墨汁在纸上晕开,这次写的不是“平安”,而是歪歪扭扭的“等”字。
蝉鸣依旧,槐香漫溢,寒水寺的夏日在笔墨与笑语中缓缓流淌,像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初尝是清凉,回味却藏着点说不清的甜,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