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春寒未褪,张青拆开刘兰寄来的第三封信。
信笺上字迹依旧工整,只寥寥数语:“善待嫂子,伊亦苦命,万勿相负。世事如幻,惟惜眼前人、安度当下,便是心安。
刘兰的体谅渐渐抚平了张青心中的郁结。
他不再沉湎过往,学着扛起家事,与妻子相敬如宾,日子虽平淡,倒也安稳度日。
与此同时,洛阳城暗流涌动。
曹操藏利刃欲刺董卓,事败后连夜出逃,欲往陈留起兵。
与原时空不同的是,他翻出洛阳城墙时,身后还跟着个身影——一名叫许义的汉子,生得眉清目秀,眼角带笑,瞧着文弱,嘴却油滑得很,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说话时带着股并州口音,爽利又刁钻。
一路东逃,关卡重重,盘查得愈发严密,全靠许义巧舌如簧周旋。
遇着守城兵丁盘查,他便立刻掂起个空货郎担子,吆喝着“胭脂水粉、针头线脑”,把曹操扮成跟班,哄得兵丁眼花缭乱;
见着守军贪婪,便从怀里摸出几吊铜钱,笑得眉眼弯弯,嘴甜得发齁:“官爷辛苦,买点茶水喝”;
遇上油盐不进的,甚至不惜自污名声,扮作耍无赖的泼皮,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引开注意力,硬生生帮曹操闯过了一道又一道险关。
曹操瞧着他这般能屈能伸,虽觉得有些不上台面,却也暗自庆幸多了个得力帮手。
可到了中牟县,终究还是栽在了陈宫手里。
陈宫时任中牟县令,一眼便识破了曹操的身份,却并未将他拿下邀功,反倒敬佩他刺董的忠勇之志,当夜便辞官弃印,决意与他同行,共图大业。
这下可好,两个伴当凑到一处,反倒成了冤家。
陈宫素来刚正不阿,瞧不惯许义那些投机取巧的伎俩,一路上没少当面念叨:“行事当循正道,方能服众。你这般油滑诡诈,投机取巧,与奸佞之徒何异?”
许义正蹲在路边,嚼着块硬邦邦的干粮,闻言头也不抬,嗤笑一声:“正道能当饭吃?能帮孟德公逃出生天?
我说陈大人,你就是穷酸读书读傻了,规矩多如牛毛,活脱脱一个‘赤匪’做派!”
“你胡说八道什么!”陈宫气得脸色发青,指着许义怒斥,“某行得正坐得端,忠君爱国,怎会是赤匪?
倒是你,手段卑劣,言语粗鄙,毫无礼义廉耻,简直不知廉耻!”
“礼义廉耻能值几个钱?”许义抹了把嘴,把干粮袋往腰上一系,挑眉看向陈宫,眼里满是不屑,“我便是从并州逃出来的,那些赤匪的规矩能把人憋死!不许偷不许骗,不许喝酒不许赌,连嫖娼都不许,还有王法吗?”
陈宫气得额角青筋突突跳:“这说的什么话?孟德,你不约束他?!”
“约束个屁!”许义也来了火气,嗓门陡然拔高,“我看你就是骨子里跟那些赤匪一路货色,就爱拿规矩捆人手脚,半点自在都不给!”
一路上,两人唇枪舌剑没停过,吵得不可开交。
曹操夹在中间,一边是刚正的谋士,一边是得力的帮手,只得不停劝解,却终究无济于事,反倒让两人的矛盾愈发深了。
这日黄昏,三人一路奔波,疲惫不堪,恰好到了吕伯奢家。
吕伯奢与曹操素有交情,见是他来了,又惊又喜,忙不迭吩咐家人杀猪款待,自己则揣着银子,匆匆外出买酒,要与曹操一醉方休。
曹操本就因刺杀失败、一路逃亡而心有余悸,坐在堂屋里等了半晌,不见吕伯奢回来,也没闻着饭菜香气,只听得后院传来“霍霍”的磨刀声。
曹操疑心病顿时发作,猛地站起身,一把拔出腰间长剑,便要往内院冲:“定是这老儿假意招待,实则去报官了!后院磨刀,必是要杀我等邀功请赏!”
“孟德公三思!”陈宫急忙上前,死死拉住曹操的胳膊,语气急切,“吕伯奢一片赤诚,对您敬重有加,怎会如此?且先问明情况,莫要错杀好人,徒留骂名!”
“乱世之中,人心难测!事到如今,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曹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甩开陈宫的手,脚步不停便要往里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义提着裤子,从后院跑出来,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嚷嚷:“嚷嚷啥呢?人家是杀猪招待咱们,后院磨刀呢!我刚去后院解手,瞧得明明白白,那猪都捆好了,就等着下刀呢!”
曹操的动作猛地一顿,然后哈哈一笑,将剑扔在一边,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一场血光之灾终究是避过了。
可陈宫站在一旁,看着曹操眼中那不加掩饰的狠戾与多疑,心中已然凉了半截——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多疑狠辣之人,即便日后真能成就大业,又能给天下百姓带来什么?
夜里,月凉如水,透过窗棂洒在床榻边。
陈宫辗转难眠,曹操白天的话语与眼神在脑海中反复浮现,终究下定决心。
次日天明,他便找到曹操,沉声道:“孟德公刺董之志,匡扶汉室之心,某由衷敬佩不已。
然行事之法,杀伐决断,某实难苟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便就此别过,望君自重。”
曹操尚未开口,一旁的许义先跳了出来,指着陈宫的鼻子便骂:“你这人真是有病!
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偏要自寻死路!孟德公带你逃出来,给你建功立业、名留青史的机会,你倒好,这也不能那也不能,满脑子都是些破规矩!
你以为你是谁?真当自己是那规矩多如牛毛的赤匪?有本事你去赤匪地盘啊!我赌你不敢!”
“休得胡言!”陈宫怒视许义,脸色涨得通红,“某所守者,乃是天地道义,人间正道!你这般不分黑白,只知趋炎附势,贪图富贵,十足小人!”
许义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我看你就是被赤匪的规矩洗脑了,走火入魔,分不清好歹!
有本事你去赤匪那儿试试,看他们要不要你这酸腐书生!你要是真敢去,我许义当场给你磕三个响头,喊你一声爷爷!”
“你——你——”陈宫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许义,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失望,不再看曹操与许义二人,转身便往门外走,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竖子不足与谋!”
夜色沉沉,官道上寒风呼啸。陈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尽头,脚步坚定地一路向北。
他并非要去当许义的爷爷,争那口气,而是被许义反复提及的“赤匪”勾起了满心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