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皓是被一阵规律的、轻微的声响唤醒的。
不是山林间的风声鸟鸣,也不是追兵的脚步,而是某种硬物与石头摩擦的、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声音。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适应着从洞隙透入的、略显苍白的天光。低热尚未完全退去,身体依旧酸软无力,左臂的伤口处传来持续但尚可忍受的钝痛,比起前几日那如同炼狱般的煎熬,此刻的感觉几乎可以称之为“舒适”了。
他循声望去。
石根背对着他,坐在洞口附近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身形依旧挺直。他手里拿着一块深灰色的、巴掌大小的磨刀石,正就着身边一个破旧的铁皮罐子里少许的清水,一下下地磨砺着他那柄柴刀。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次推拉都稳定得如同机械,柴刀厚重的刀身在磨石上划过,发出“唰唰”的声响,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韵律。
篝火早已熄灭,只留下一小堆冰冷的灰烬。洞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草药气味,来源是林皓左臂伤口上新换的、散发着同样气味的深褐色药膏和干净的白布。显然,在他沉睡时,石根已经为他换过了药。
林皓尝试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轻响。
石根磨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醒了?旁边有水。”
林皓这才注意到,在他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那个军用水壶,还有一小块用干净树叶包着的、类似昨晚那种烙饼的食物。
他心中微动。这个叫石根的男人,冷漠得像块石头,话也少得可怜,但做事却异常周到。这种沉默的照顾,反而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可靠。
他依言拿起水壶,小口喝了些水,又慢慢啃食着那块烙饼。食物和清水下肚,驱散了最后一丝昏沉,让他对周遭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他注意到,石根脚边还放着他的行囊,行囊旁边,则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除了正在打磨的柴刀,还有一柄带皮鞘的匕首,一个牛皮缝制的、看不出内容的扁平方形小包,以及……林皓瞳孔微缩,那竟然是一把擦拭得锃亮的、枪身粗短的驳壳枪!
这家伙,果然不是普通的山民或者樵夫!
似乎是感受到了林皓的目光,石根磨刀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将柴刀举到眼前,对着洞口的微光看了看锋刃,手指轻轻拂过,然后满意地将其插回腰后的皮鞘。他站起身,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林皓身上。
“感觉如何?”他问,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例行公事。
“好多了。”林皓老实回答,“多谢石大哥的药。”
石根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蹲下,再次检查他左臂的伤口。他解开布条,仔细观察着伤处的颜色和肿胀程度,又伸手按了按周围的皮肤。
“炎症在消退。”他做出了判断,重新将伤口包扎好,“但筋骨受损,需要时间。今天不动,继续静养。”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林皓自然没有反对的余地,他现在连独自站稳都困难,更别说行走了。
石根不再多言,回到洞口坐下,这次他没有继续磨刀,而是拿起那把驳壳枪,开始熟练地拆卸、擦拭、上油、组装。他的手指灵活而稳定,每一个零件在他手中都如同玩具般被轻易摆弄,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节奏感,显然对此早已烂熟于心。
林皓靠在石壁上,默默地看着他。洞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石根擦拭枪械时发出的细微声响。阳光从洞隙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清晰的光柱,光柱中有微尘飞舞。
这种短暂的、被迫的宁静,对于连日来一直在逃亡和伤痛中挣扎的林皓而言,显得有些不真实。他不用再担心下一秒是否有子弹射来,不用再恐惧猎犬的吠叫,也不用独自在黑暗和高烧中绝望等待。尽管身边这个保护者神秘而冷漠,但至少,他暂时是安全的。
他不由自主地又摸了摸怀里的帆布包。硬质的触感依旧。石根似乎对这个引得无数人追杀的东西毫无兴趣,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在上面过多停留。
“石大哥,”林皓忍不住再次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试图了解更多,“你……一直在这片山里活动吗?”
石根组装好最后一个零件,将驳壳枪“咔哒”一声合上,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他抬起眼皮,看了林皓一眼,那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不该问的,别问。”他的回答冰冷而直接,再次将林皓的试探堵了回去。
林皓噎了一下,只得讪讪地闭上嘴。他知道,从这个男人嘴里,他恐怕什么也问不出来。
石根将擦拭好的驳壳枪插在腰后,用外衫下摆盖住,然后站起身,走到洞穴深处,从行囊里又取出一些干粮和肉干,分成两份,将其中一份放在林皓身边。
“吃。保存体力。”他说完,自己则拿着另一份,走到洞口,一边慢慢咀嚼,一边警惕地观察着洞外的情况。
林皓看着他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背仿佛能挡住外面所有的风雨和危险。他拿起那份食物,默默地吃了起来。
虽然前路依旧迷茫,虽然身边人的身份成谜,但至少在此刻,在这寂静的山洞中,他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喘息之机。
他需要这喘息。
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恢复。
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场风暴,何时会突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