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旅馆的内部比外观更加压抑。
入口处是一段向下的、布满油污的金属阶梯,仿佛通往某个巨兽的消化道。
空气浑浊,弥漫着机油、劣质酒精和汗液混合的刺鼻气味。
昏暗的瓦斯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着狭窄的通道。
旅馆的前台是一个嵌在厚重防弹玻璃后面的小窗口,后面坐着一个面无表情、半张脸都被机械替代的老妇人。
她抬起冰冷的电子眼,扫过林恩和他身后惊魂未定的少年。
“住店?”
她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
“一间房,安静的,靠里。”
林恩将几枚从老烟鬼那里得来的通用货币硬币塞进窗口下的凹槽。
老妇人看也没看硬币,机械手在下面一抹,硬币消失,随后递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物理钥匙。
“b-17,规矩:别死在里面,别惹大麻烦,每周提前交租。”
林恩接过钥匙,没有多言,示意少年跟上,沿着通道向里走去。
通道两侧是一个个紧闭的金属门,门上只有编号,有些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有些则传出奇怪的声响或压抑的争吵。
b-17房在通道的最深处。
房间狭小,只有一张焊死在地上的金属床铺,一个简陋的盥洗池,墙壁上裸露着粗大的管道,不时传来液体流动的闷响。
但这里足够隐蔽,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林恩将背上的静滞装置小心地放在床铺内侧,确保其稳定。
然后,他才转过身,看向一直紧跟着他、抱着包裹、身体仍在微微发抖的少年。
“名字。”
林恩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褪去了伪装出的沙哑。
“艾……艾德。”
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张稚嫩却带着底层特有的坚韧的脸,大约十五六岁年纪。
“谢谢你,先生。”
林恩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包裹上。
“里面是什么?”
艾德犹豫了一下,但在林恩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还是慢慢打开了包裹。
里面是几件旧衣服,一些零碎的机械零件,以及一小块巴掌大小、不规则形状的暗蓝色金属片。
正是这块金属片,散发着微弱的星黯铁灵性波动。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
艾德的语气带着悲伤和倔强,“他是‘掘旧者’,就是在城市下面的旧废墟里找东西的人,这是他最后一次下去带回来的,没多久他就……”
他没再说下去。
“黑锤帮为什么找上你?”
“我不知道,”艾德激动起来,“他们突然就冲进我家,说我爷爷偷了他们的东西,就是这块铁片。
可这明明是爷爷自己找到的,他们杀了照顾我的老库克,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林恩拿起那块星黯铁碎片,仔细感知。
质地粗糙,灵性稀薄,像是从某个更大的星黯铁构件上碎裂下来的边角料,或者是在极端环境下受到污染、品质下降的残次品。但它确实是星黯铁。
老烟鬼的情报提到,黑锤帮在争夺一块“活跃的、带有古老纹路的金属碎片”。
如果星黯铁只是容器或者伴生物呢?
真正的“源初齿轮”碎片,可能被包裹或隐藏在某块更大的星黯铁之中。
“你爷爷还留下什么?关于这块铁片,或者他最后去了哪里?”林恩追问。
艾德努力回忆着:“爷爷……他最后那段时间很奇怪,总是念叨着什么‘地下的齿轮在转动’、‘噬神的心脏’……他还画了很多奇怪的图,但逃跑的时候都来不及拿。”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过有些我记得,他画了一个很大的地方,有很多冒着绿光的池子,还有很多锁链……”
冒着绿光的池子?锁链?
林恩将这些信息记下。
这听起来像是碎齿城地下某个特定的工业区域或废弃设施。
“先生,”艾德鼓起勇气,看着林恩,“您……您很厉害,您能帮我吗?我无处可去了,黑锤帮不会放过我的,我可以帮您做事,我对城里很多地方都熟,我爷爷教过我很多。”
林恩看着艾德,没有立刻回答。
收留一个被本地帮派追杀的孩子,无疑是巨大的麻烦。
但另一方面,一个熟悉本地底层、尤其是对其祖父的“掘旧”活动有所了解的向导,对他快速了解碎齿城、寻找齿轮碎片的下落,或许有难以替代的价值。
风险与机遇,再次摆在了面前。
“留在这里,不要出声,不要离开。”
林恩最终说道,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我需要安静。”
他不再理会艾德,走到静滞装置旁,盘膝坐下。
他必须先恢复一些灵性。
从怀中取出最后一剂灵性补充药剂,仰头服下。
温和的药力化开,开始滋润他干涸的经脉,他需要时间冥想,加速吸收。
然而,碎齿城似乎从不给人喘息之机。
就在他刚进入冥想状态不到十分钟,一阵粗暴的砸门声和喧哗声从通道外传来。
“开门!!!
黑锤帮办事。”
“把那个小杂种和那个多管闲事的混蛋交出来。”
“查到了,那家伙进了这家旅馆,给老子一间间搜。”
追兵,这么快就找上门了,而且听声音,来了不少人。
艾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惊恐地看向林恩。
林恩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却是冰冷的锐利。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通过门上一个细微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通道里,五六个手持武器、气势汹汹的黑锤帮成员,正在挨个砸门搜查。
旅馆的老妇人站在通道口,冷眼旁观,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在这里,实力和帮派背景就是规则。
躲,是躲不掉了。
林恩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恢复了一小部分的灵性。
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静滞装置,又看了一眼惊恐的艾德。
他需要情报,需要立足,也需要测试一下这碎齿城的水,到底有多深。
他伸手,握住了那锈迹斑斑的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