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墨绿色的水流,在灼热的沙漠边缘勾勒出一条蜿蜒的生命线。当谢赫阿迪勒引领着林晓一行人踏着滚烫的沙砾,走近那片依托着河岸台地、由数十顶黑色羊毛帐篷组成的贝都因营地时,一种穿越了时空的恍惚感油然而生。骆驼的嘶鸣、孩童的追逐打闹、女人们在小块田地里劳作的身影、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烤面饼和香料气味,构成了一幅与身后死亡沙海截然不同的、充满烟火气的鲜活画卷。
营地的居民们对于这支突然出现的、由谢赫亲自引领的、装束奇特且大多带着伤的队伍,投来了混杂着好奇、惊讶,甚至一丝警惕的目光。孩子们躲在帐篷的阴影里或母亲身后,睁大了眼睛打量着雷诺那高大的身形、张三那沉默冰冷的气质,以及林晓那张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东方面孔。
谢赫阿迪勒用洪亮而威严的阿拉伯语向聚集过来的族人宣布了林晓等人的身份——“来自远方的、与‘蝗虫’(德军)作战的尊贵客人,是受到纳比勒长老指引的朋友。”
“纳比勒长老”这个名字仿佛带有魔力,营地中那隐隐的紧张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敬畏的打量。几位部落长老走上前来,与林晓和格雷厄姆少校按照贝都因的传统礼仪相互致意。
他们被安排在了营地中心、靠近谢赫大帐附近的几顶空置帐篷里。虽然简陋,但相比于之前风餐露宿、时刻面临死亡威胁的沙漠跋涉,这里已然是天堂。柔软的羊毛地毯、储存着清凉河水的陶罐、以及女人们送来的、用粗糙麦粉烤制的热乎面饼和一小碟珍贵的椰枣,都让这些饱经磨难的战士们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
然而,这种安宁之下,依旧潜藏着暗流。
部落的生活并非全然平和。男人们需要外出放牧、狩猎,保卫营地安全;女人们承担着繁重的家务和少量农耕;孩子们则在沙地与河滩间奔跑,早早学习着沙漠生存的技艺。资源的匮乏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修补了多次的帐篷、磨得发亮的工具、以及对每一滴水、每一粒粮食的珍惜。
林晓很快注意到,营地里有不少带伤的男人,有些是旧伤,有些则明显是新近的创伤,伤口处理得相当原始,显然缺乏有效的药品。格雷厄姆少校带来的LRdG医疗兵,立刻成了营地最受欢迎的人。他拿出仅存的磺胺粉和绷带,为伤者进行清创和包扎,他那熟练而有效的技术,赢得了贝都因人的连连赞叹和感激。
这份感激,进一步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雷诺和皮埃尔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贝都因男人如何打磨他们的弯刀,如何训练猎隼,甚至尝试着学习如何驾驭那些看似温顺实则脾气倔强的单峰骆驼,闹出了不少笑话,却也在一片善意的哄笑声中融入了进去。
“老鼠”则发挥了他的特长,用一把小刀和几段缴获的伞绳,帮几个孩子修复了他们心爱的、用木头和皮筋制成的弹弓,立刻成了孩子们心目中的英雄。
张三依旧是那个独来独往的幽灵,但他那精准的枪法和在沙漠中神出鬼没的本事,显然赢得了部落里那些最优秀猎手和哨兵的尊重。他们用一种无声的方式交流着——比如,一个老猎手会指着远处一块几乎看不见的岩石,张三则会默默点头,然后举起狙击步枪,一枪命中。这种超越语言的、对技艺的认可,建立起了独特的联系。
林晓则更多时间与谢赫阿迪勒以及几位长老待在一起。他通过格雷厄姆少校和那位略通阿拉伯语的oSS联络官卡特中尉作为翻译,了解着这片土地的历史、部落的生存现状,以及他们对战争的态度。
他了解到,德军和意大利军队曾试图拉拢或威慑这些沙漠部落,承诺提供武器和物资,要求他们提供向导或不对盟军行动进行干扰。但大多数贝都因部落,包括谢赫阿迪勒的部落,都保持着一种谨慎的中立,他们不愿卷入外来者的战争,只关心自己族人的生存和这片古老沙漠的宁静。纳比勒长老的预言和指引,是促使谢赫阿迪勒这次破例出手相助的重要原因。
“纳比勒长老……他很少直接干预部落的具体事务。”谢赫阿迪勒在一次傍晚的谈话中,对林晓说道,目光投向营地边缘那顶独立、安静的小帐篷,那是纳比勒的居所,老人自回来后就一直闭关静思,“他更多时候,只是在倾听风与沙的声音,记录星辰的轨迹。他说,这片土地有自己的记忆,而他的职责,就是解读这些记忆。”
林晓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本用羊皮包裹的古书,感觉它似乎与这片土地、与那位神秘的长老有着某种奇异的联系。
一天黄昏,林晓独自在营地边缘散步,看到一个贝都因老妇人正坐在一顶小帐篷外,用一种古老的、带着浓郁喉音的调子,吟唱着无词的歌谣,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沙地,仿佛在描绘着某种无形的图案。她的眼神空洞而悠远,仿佛灵魂已经穿越了时空。
林晓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老妇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停下了吟唱,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他。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了东方,然后又指向了林晓的心脏位置,最后缓缓地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含义不明的叹息。
这无声的举动,让林晓心中那股自见到纳比勒后就一直存在的、对未知预言的不安感,再次变得清晰起来。东方,心脏,摇头……这代表着警告?还是命运的必然?
就在他沉思之际,营地入口处传来了一阵骚动。几名外出巡逻的年轻骑手疾驰而归,他们带回来了一个消息——在东北方向大约一天路程的地方,发现了一支规模不小的德军机动部队,似乎正在建立一个新的临时据点,并且有向尼罗河方向运动的迹象。
轻松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谢赫阿迪勒和部落长老们的脸色变得凝重。德军的靠近,意味着营地的安全受到了直接威胁。
“他们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格雷厄姆少校分析道,“也可能是想控制这段河岸,切断盟军的渗透路线。”
无论是哪种可能,这个刚刚给予他们喘息之地的部落,都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被卷入了危险之中。
林晓看着谢赫阿迪勒紧锁的眉头,看着营地中那些刚刚对他们展露笑颜、此刻却面露忧色的男女老少,心中做出了决定。
“我们不能连累你们的部落。”林晓对谢赫阿迪勒说道,语气坚决,“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谢赫阿迪勒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现在离开,更危险。德军就在外面游弋。纳比勒长老说过,你们是‘部落的客人’,在客人未安全之前,主人有责任提供庇护。”
他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沙漠之狐般的锐利:“而且,这里是我们世代居住的土地。没有人,能在不付出代价的情况下,在这里威胁我的族人。”
他召来了部落中最勇悍的战士和最有经验的猎手,开始部署防御,加固营地外围的工事,设置预警哨和陷阱。
林晓也立刻下令,“东方旅”和LRdG的队员全部进入战备状态,协助部落进行防御准备。张三主动接过了远程警戒和狙击点选择的任务,皮埃尔和“老鼠”则利用他们的技能,帮助加固关键的防御节点。
短暂的休憩戛然而止,部落的客人们,转眼间便与主人站在了一起,共同面对着迫近的威胁。和平的帷幕被骤然撕开,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在这片尼罗河畔的古老营地上空。而林晓知道,他们与这个沙漠部落的命运,已经因为纳比勒的预言和德军的威胁,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下一场战斗,将不仅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生存,也是为了这些刚刚给予他们友谊与庇护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