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的早晨,林强被院子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惊醒。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射进来,在水泥地面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他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才八点半,但村里拜年的喧闹声已经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阿强,快起来!你建国表哥一家马上到了!母亲周淑芬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传来。
林强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穿上母亲提前放在床头的红色毛衣——按照老家习俗,年初三要穿新衣迎客。楼下厨房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和浓郁的腊肉香味,父亲林德福正在院子里劈柴,斧头落在木块上的闷响规律而有力。
他刚洗漱完毕,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摩托车喇叭声。透过二楼窗户,林强看到一辆摩托车停在家门口,表哥张建国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
舅舅!舅妈!新年好啊!张建国洪亮的声音穿透了整个院子。
林强快步下楼,迎面碰上表嫂牵着小乐乐走进堂屋。小家伙穿着崭新的蓝色棉袄,脸蛋红扑扑的,一看到林强就脆生生地喊:表叔新年好!恭喜发财!
乐乐真乖!林强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蹲下身塞进孩子手里,表叔祝你快快长高!
乐乐接过红包,立刻兴奋地挥舞着:妈妈!表叔给我的压岁钱!
还不谢谢表叔。表嫂温柔地拍了拍儿子的头,转向林强,阿强,你跟那个湖南妹子处得怎么样了?怎么没有带她一起回来过年呢?
林强谦虚地笑笑:挺好的,她说要回自己家过年!
这时张建国已经和林德福一起走进堂屋,两人手里都提着沉甸甸的年货——一箱牛奶、几条腊肉,还有专门给林强父亲带的两瓶上等的好酒。
舅舅,这是厂里发的年货,我特意给您留了两瓶好酒。张建国把酒放在八仙桌上,转头看见林强,眼睛一亮,强子,新年好啊!你在深圳都好久没来我那玩了。
建国哥,新年好!一直想去的,就是去年下半年我们部门接了几个新项目,经常要加班。林强上前接过表哥手中的东西,你们厂今年放假几天?
初六就得回去上班。张建国脱下外套挂在门后的衣钩上,订单压了一大堆,老板急得跟什么似的。
周淑芬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热情地招呼:建国,香梅,快坐下喝茶。乐乐,来,奶奶给你拿糖吃。
众人围坐在八仙桌旁,茶香混合着厨房飘来的饭菜香,营造出浓浓的年味。
张建国喝了口茶,转向林强,你什么时候回深圳?票买好了吗?
初八的车票。林强答道,公司初十开工,我提前两天回去收拾一下。
张建国点点头:还是你们坐办公室的舒服。我们厂里有些打工妹,为了抢返程车票,年三十就在火车站排队了。
林强正想说点什么,母亲突然插话:建国啊,你认识的人多,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给我们阿强介绍介绍?
林强差点被茶水呛到,我毕业工作才半年,急什么?
怎么不急?周淑芬瞪了儿子一眼,你表弟阿辉都结婚了,你连个对象都没有。
张建国哈哈大笑:舅妈,您这就问对人了。我们厂里新来了一批质检员,好几个都是大学生,长得也水灵...不过,林强已经有女朋友了,他没跟你说吗?
“说是说过,可也没见他把人给带回来啊!听说是外省的,我觉得还是找个本地的更靠谱。”周淑芬一脸担忧道。
不用了不用了,林强连忙摆手,我已经有女朋友了,等时机成熟自然会带回来的。
表哥张建国和香梅嫂子相视一笑没有说话。
对了,周淑芬突然想起什么,阿强,上次你同学刘志伟说他妹妹那事,你们处得怎么样?
林强头皮一紧。年前那次网吧谈话后,他以为这事已经翻篇了,没想到母亲还惦记着。
妈,我跟刘雅婷不合适。林强硬着头皮解释,人家有男朋友了,是县一中的老师。
真的?周淑芬狐疑地看着儿子,你可别骗我。志伟那孩子多好啊,他妹妹肯定也不差...
舅妈,张建国适时解围,现在年轻人讲究自由恋爱,您就别操心了。阿强这么优秀,还怕找不到对象?他都说有女朋友了,早晚肯定给你带回来。
林强向表哥投去感激的一瞥,他正想聊点什么,乐乐突然跑过来拽他的袖子:表叔,陪我去放鞭炮!
乐乐!别缠着表叔。香梅嫂子连忙拉住儿子,表叔和大人在谈正事呢。
没事没事。林强站起身,赶紧牵起乐乐的小手开溜,走,表叔带你去放小蜜蜂
院子里,林强帮乐乐点燃一支细长的小蜜蜂烟花。火花四溅中,乐乐兴奋地尖叫着转圈。透过飞舞的火星,林强看到堂屋里父亲和表哥正在碰杯,母亲和表嫂凑在一起说着什么,不时发出笑声。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面临的抉择——如果他跟舒欣真要在一起成家了,是让她来江西,还是自己在深圳扎根发展?
表叔!再来一个!乐乐举着燃尽的烟花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林强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支烟花:好,这次我们放个,看它能转多久。
烟花在地上急速旋转,喷溅出五彩的火花。就像他此刻的思绪,纷乱却充满希望。
……
正月初七的夜晚,林家堂屋的灯光格外明亮。周淑芬蹲在行李箱前,第三次检查儿子的行李。
妈,真的装不下了。林强看着母亲又试图往箱子里塞进一罐霉豆腐,无奈地劝阻。
深圳买不到这个味道。周淑芬固执地拧开玻璃罐,倒出半瓶塞进保鲜袋,你以前读书的时候不是挺爱吃吗?
林德福坐在八仙桌旁抽着烟,突然开口:钱够用吗?他粗糙的手指从内兜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拿着,大城市花销大。
爸,我有工资。林强连忙推拒,却被父亲硬塞进手里。
让你拿就拿!林德福别过脸去,烟头的火光在昏暗里忽明忽暗,穷家富路,这是老规矩。
周淑芬拉上行李箱拉链,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舒欣那姑娘...她欲言又止地搓着围裙边,要是处得好,找个机会带回来吃个饭?
林强耳根发热,我们才谈半年...
你表弟相亲三个月就定亲了。周淑芬小声嘀咕,瞥见丈夫的眼神又改口,妈就是说说,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章程。
林德福掐灭烟头站起身:明天我骑摩托送你去县里坐车。这句话不是商量,而是通知。林强知道,父亲是要用这种方式多跟自己待一会。
夜深了,林强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房门被轻轻推开,母亲端着热汤进来。
趁热喝。周淑芬坐在床沿,突然压低声音,你爸下午偷偷去镇上取了钱...她指了指那个信封,别让他知道是我说的。
林强拿出信封数了数——整整五千块,相当于家里半年的收成,内心五味杂陈。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见母亲眼角新添的皱纹。
在城里...周淑芬整理着儿子枕边的充电器线,声音突然哽咽,别省着吃饭,听见没?
林强伸手抱住母亲单薄的肩膀,闻到熟悉的皂角香气。窗外,早春的虫鸣声隐约可闻,远处谁家的狗吠了两声。在这个即将离别的夜晚,连沉默都充满温度。
天刚蒙蒙亮,周淑芬就煮好了饺子。林强洗漱时,发现父亲已经给摩托车加满了油,后座绑上了防尘的编织袋。
上车。林德福戴好毛线手套,语气不容拒绝。
摩托车驶过晨雾弥漫的田埂,父子俩都没说话。直到看见县汽车站的轮廓,林德福才突然减速:
那个mp3的事...他顿了顿,真要干,就干出个样子。
林强震惊地抓住父亲肩膀——他从未提过这事,父亲是怎么知道的,还给自己取那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