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沟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血腥味和松脂燃烧的焦糊气。寨子前的空地上,土匪们正在清理战场,将阵亡同伴的尸体抬到一边,简单用草席覆盖,而敌方“穿山虎”李黑子手下遗留下的尸体,则被粗暴地拖到山崖边,直接扔了下去,如同丢弃垃圾。伤者的呻吟声、胜利者的狂笑声、以及赵大山粗哑的号令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残酷而真实的绿林画卷。
王大力靠在一截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的木头栅栏上,默默检查着自己的二十响匣子枪。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夜战虽然短暂,却激烈异常,他带来的两个心腹手下都挂了彩,一个胳膊被子弹擦过,另一个大腿被砍刀划了道口子,好在都不致命。他自己也浑身沾满泥污和血点,额头被飞溅的木屑划了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赵大山提着那挺打空了弹匣的轻机枪,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络腮胡子上还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点,但脸上却洋溢着大胜后的亢奋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满足。他走到王大力面前,把机枪往地上一杵,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伸出沾满火药烟尘的大手,再次重重拍了拍王大力的肩膀,这次力道小了些,但依旧热情十足。
“王兄弟!好样的!真他娘的好样的!”赵大山声音洪亮,震得人耳膜发痒,“要不是你带人从后面捅了李黑子的腚眼,老子今天非得折在这儿不可!这份情,我赵大山记下了!”
王大力把匣子枪插回腰后,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赵大哥客气了,并肩子打土匪,应该的!” 他这话有点糙,但在此情此景下,却显得格外对路。周围几个赵大山的亲信土匪听了,也都哄笑起来,看向王大力的眼神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认同。
“什么赵大哥,听着生分!以后就叫大哥!”赵大山显然对王大力更加欣赏,他搂着王大力的肩膀,转向聚拢过来的土匪们,大声吼道,“弟兄们都看清楚了!这位是哈尔滨来的王大力,王兄弟!从今天起,他就是我赵大山的过命交情,是咱们黑龙沟的贵客!谁他妈敢怠慢,老子拧下他的脑袋!”
“听大当家的!”
“王兄弟好!”
土匪们乱哄哄地应和着,气氛热烈。
赵大山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王大力说:“走,王兄弟,进厅里说话!妈的,打了半天仗,嗓子都冒烟了,必须整点酒润润!”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王大力就往那个最大的木棚子——聚义厅走去。
聚义厅里更加凌乱,刚才的宴席被打翻在地,酒肉和泥土混在一起。赵大山毫不在意,一脚踢开挡路的破凳子,大声吩咐手下:“把好酒好肉都端上来!快点的!再把老子的‘百宝箱’拿来!”
两人在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虎皮椅旁坐下(赵大山坐椅子,给王大力搬了个树墩),很快就有土匪重新摆上大碗的烧酒、大块的熟肉,甚至还有几瓶贴着洋文标签的日本清酒,显然是之前抢来的“战利品”。
赵大山抓起一个酒坛子,给王大力和自己各倒了一大碗浑浊的烈酒:“来,王兄弟,第一碗,敬今天死去的弟兄!愿他们在下面也有酒有肉!” 说完,自己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王大力也是好酒量,毫不含糊,同样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驱散了不少寒意和疲惫。
“第二碗,”赵大山又倒上,“敬你王兄弟!够胆色,讲义气!我老赵就佩服你这样的汉子!”
两碗烈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络。赵大山撕下一只鸡腿塞给王大力,自己抓起一块肥肉大口嚼着,边吃边说:“王兄弟,之前你说那生意,具体咋回事?现在没外人了,敞开了说!”
王大力知道戏肉来了。他放下鸡腿,用袖子抹了把嘴,正色道:“大哥既然这么爽快,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们宋局长,在哈尔滨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都给面子。他老人家主要做……嗯,大宗货物的转运生意。有些货,从哈尔滨出来,往西边去,走官道关卡太多,太扎眼,不方便。”
赵大山眯起眼睛,精明的光在凶悍的眼底闪烁:“所以,就想走我黑龙沟这条‘野路子’?”
“没错!”王大力点头,“大哥你这黑龙沟,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通往山外的小路多,日本人轻易不来,正是绝佳的中转站。我们宋局长的意思,以后他的货,会派人送到沟口,大哥你这边派可靠的兄弟接手,负责把货安全地运出山,送到指定的下一个接头点。每趟货,根据价值和风险,宋局长会拿出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作为酬劳。而且,是现大洋,或者硬通货!”
赵大山没有立刻回答,抓起酒碗又喝了一大口,似乎在盘算。三成的抽头,对于只是提供通道和保护来说,绝对算是厚礼了。但他能在山里混这么多年,绝不是只看眼前利益的莽夫。
“王兄弟,这生意听着是挺美。”赵大山放下酒碗,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可这货,到底是什么货?别是烫手的山芋,把日本子或者抗联招来,那我黑龙沟可就成了火山口了。”
王大力心里早有准备,按照宋梅生的交代,半真半假地说:“大哥放心,主要是些紧俏的洋货,比如西药、洋布、五金零件,还有……一些城里老爷们喜欢的‘福寿膏’(鸦片)。这些东西利润大,但官面上查得严,所以才要走大哥这条路子。至于抗联?” 他嗤笑一声,“咱们是求财,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真要碰上了,是打是和,还不是大哥你一句话的事?我们宋局长只要货能安全送到,别的,不管。”
这番话,既点明了货物价值(暗示高利润),又用“福寿膏”这种土匪也能理解的违禁品来混淆视听,避免直接提及最敏感的军需物资,同时把可能遇到抗联的皮球踢给了赵大山,显得合情合理。
赵大山沉吟着,手指敲着桌面。这时,一个土匪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小木箱跑了进来,放在桌上。赵大山打开箱子,里面竟然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块走针不准的怀表、几个颜色不一的玻璃弹珠、一把锈迹斑斑但看起来挺精致的小刀、甚至还有半瓶花花绿绿的洋糖。
“嘿嘿,王兄弟,见笑了,老子就喜欢收集这些亮晶晶、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赵大山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才那股悍匪头子的杀气荡然无存,竟流露出几分孩童般的得意和……反差萌?他拿起那块怀表,使劲晃了晃,贴在耳朵上听,嘴里嘟囔着,“妈的,又不走了,城里哪个王八蛋说这是好东西……”
王大力看得一愣,随即心里暗笑,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赵大山还有这爱好。他灵机一动,从自己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一个宋梅生之前赏给他的Zippo打火机(来自现代库存的“稀罕物”)。他“啪”一声擦亮火苗,递到赵大山面前:“大哥,试试这个?”
赵大山眼睛顿时直了,一把抢过去,好奇地翻来覆去地看,学着王大力的样子一下下打着火,看着那稳定的火苗,乐得合不拢嘴:“哎呦!这玩意儿好!比火镰方便多了!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王大力大方地一挥手:“大哥喜欢,就送你了!”
“真的?哈哈!王兄弟,你太对老子脾气了!”赵大山如获至宝,把玩着打火机,对王大力的好感度瞬间飙升。他小心翼翼地把打火机揣进怀里,然后大手一挥,终于下了决心:“行!王兄弟,看在你这么够意思,又救了我老赵和这么多兄弟的份上,这生意,我做了!以后从哈尔滨过来,走我黑龙沟的货,我赵大山保了!规矩就按你说的办!”
“大哥痛快!”王大力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端起酒碗,“那我敬大哥!祝我们合作顺利,财源滚滚!”
“干!”
两只盛满烈酒的大碗重重碰在一起,酒水四溅。象征着黑龙沟这条隐秘通道的初步打通。
然而,就在两人仰头喝酒,气氛最为热烈的时候,聚义厅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一个在外围放哨的土匪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喊道:
“大……大当家的!不……不好了!沟口来了好几辆卡车,全是日本兵!还……还有那种带天线的车子!把咱们下山的路给堵死了!”
哐当!赵大山手里的酒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震惊和暴怒,猛地看向王大力,眼神变得极其凶狠和怀疑:
“王大力!你他妈敢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