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田的突然搜查像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散了洋楼里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虽然危机暂时解除,但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却深深烙在了宋梅生和苏雯的心头。敌人比想象的更狡猾,也更无所顾忌。
当晚,两人在冰冷而客套的气氛中吃了晚饭。老妈子做的菜味道不错,但谁都食不知味。饭后,苏雯默默收拾了碗筷,便上楼回了自己房间。宋梅生则在书房里,对着一堆无关紧要的文件,心思却全在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风险上。
他知道,当务之急是让苏雯尽快与组织建立起稳定的联系。电台就像潜伏者的生命线,一日不通,就一日处于失明失聪的被动状态。但秋田的搜查表明,敌人对无线电波的监控和物理搜查都极其严密,在家里发报的风险极高。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野猫叫唤。宋梅生轻轻推开书房门,走到二楼起居室。苏雯的房门底下没有透出灯光,似乎已经睡了。但他能感觉到,门后的人同样清醒。
他轻轻敲了敲门,三短一长,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苏雯已经穿戴整齐,眼神清醒而警惕,显然一直在等待。
“必须尽快试一试。”宋梅生压低声音,没有废话,“家里不行,风险太大。我想了个地方,你看是否可行。”
苏雯点点头,侧身让他进屋。房间整洁得几乎没有人气,唯有那个从通风口取出的褐色藤箱,静静地立在书桌旁。
宋梅生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指着楼下后院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平房:“那是储藏室,以前房主放杂物的,里面堆满了旧家具和过冬的煤块。墙壁很厚,关键是,它离主楼有段距离,万一信号被捕捉,也能有个缓冲。而且从里面可以反锁。”
苏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脑中快速计算着距离、遮挡物和信号可能的衰减。“可以试试。但需要确保绝对安静,并且要快速。最好在凌晨三四点,是人最困倦,侦测也可能相对松懈的时候。”
“时间你来定。我会在外面守着。”宋梅生顿了顿,补充道,“王大力会在街角安排暗哨,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会用石子敲储藏室的窗户示警。你听到信号,立刻停止,销毁密码本,电台……看情况,能藏则藏,不能则毁。”
“明白。”苏雯的回答简洁有力,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她打开藤箱,开始熟练地检查电台部件,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在抚摸婴儿。
接下来的两天,气氛看似恢复了常态。苏雯在白天的“扮演”越来越自然,她会跟老妈子学做两道东北菜,虽然手艺生疏;也会在宋梅生“下班”回来后,接过他的外套,问一句“累不累”,尽管语气还有些生硬。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对刚开始磨合、略带羞涩的新式夫妻。
但每到深夜,那种无形的紧张感便会弥漫开来。宋梅生加强了院子内外的警戒,王大力带着几个绝对可靠的兄弟,轮流在附近街区布控。宋梅生自己则每晚在书房“加班”到深夜,实则耳朵时刻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在苏雯抵达后的第三个凌晨,天色最黑、寒意最浓的时刻,行动开始了。
三点整,苏雯的房间门轻轻打开。她穿着一身深色的衣裤,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溜下楼,手里提着那个至关重要的藤箱。宋梅生已经在后门等候,两人没有交谈,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宋梅生轻轻打开后门锁,苏雯侧身闪出,迅速融入黑暗中,奔向那个角落的储藏室。
宋梅生则留在门内,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中紧握着一把上了膛的勃朗宁手枪,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想象着苏雯在冰冷的储藏室里,借着微弱的手电光,组装电台,调频,发出那代表安全的信号……同时也想象着,万一无线电侦测车突然出现,秋田带着人破门而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让宋梅生的神经骤然绷紧。他仔细分辨着,不是王大力约定的警示信号,才稍稍放松。
大约四十分钟后,后门传来极轻的叩击声,三短一长。宋梅生立刻开门,苏雯闪身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中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亮光。
“成功了?”宋梅生压低声音问,尽管从她的表情已经猜到了答案。
“嗯。”苏雯重重点头,压抑着激动,“信号很弱,但联系上了。报了平安,也收到了组织的初步指示:肯定我们的工作,要求我们务必谨慎,近期以站稳脚跟、获取日伪上层动向为主要任务,物资运输暂缓。”
“太好了!”宋梅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成功的喜悦冲淡了连日的紧张。有了组织的指引,他们就不再是孤军奋战。
两人回到二楼,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第一次有了共同经历风险后的默契和轻松。
“喝点热水吧。”宋梅生难得主动地去厨房倒了两杯水。苏雯没有拒绝,接过杯子,双手捧着,温暖着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
“下次发报,时间可以再缩短些,或者换个频率。”宋梅生凭借自己的经验建议道,“不能形成规律。”
“我知道。”苏雯点头,“密码本我已经记在脑子里了,原件……”她做了个销毁的手势。
短暂的交流后,两人各自回房。但这一次,关门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隔阂。
然而,就在宋梅生以为这个夜晚将平安度过时,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再次将他惊醒!
“开门!警察局查户口!快开门!” 门外传来喧哗声,听起来人不少。
宋梅生一个激灵坐起,迅速披上衣服,同时听到隔壁苏雯房间也传来了动静。他心中警铃大作:查户口?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而且如此粗暴,绝非例行公事!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只见门口停了辆警车,几个穿着黑色警察制服的人正在用力砸门,为首的一个,赫然是秋田手下的一个汉奸特务!秋田本人则抱着胳膊,靠在不远处的汽车旁,脸上带着阴冷的笑容。
又是他!阴魂不散!
宋梅生心念电转,瞬间明白,这绝不是简单的查户口,而是秋田不甘心上次失败,又找的由头,想在清晨人们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再次搞突然袭击!苏雯的电台虽然已经收好,但万一被他们找到蛛丝马迹……
“来了来了!谁啊,大清早的!”宋梅生一边大声应着,一边飞快地思考对策。他必须拖延时间,让苏雯做好应对准备,同时,也得想办法化解这次危机。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话,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形成。
他快步走到苏雯房门口,急促地敲了两下,低声道:“秋田又来找事了,假装查户口。沉住气,就像上次一样,我去应付。”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被打扰清梦的恼怒和不耐烦,走下楼梯。
而在他身后,苏雯迅速将房间再次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破绽,然后揉了揉眼睛,弄乱一点头发,做出刚被吵醒的惺忪模样,也跟着走下楼,扮演好那个怯懦的“乡下媳妇”。
门外的砸门声还在继续,伴随着不耐烦的呵斥。
宋梅生的手搭在门把手上,眼神冰冷。这一次,他不能仅仅被动防御了。他需要给秋田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和他背后的高岛知道,自己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