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推车轱辘碾过东溪村的土路，带起细碎的尘土。
李四赶车的手很稳，见前面村口站着一群人，赶紧放慢速度，低声对旁边的宋江说：“押司，前面就是晁盖庄了，你看，晁盖好像在那儿等咱们。”
宋江掀开车帘一角，顺着李四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晁盖穿着件青色长衫，手里攥着个布巾，正来回踱步，旁边还站着两个汉子，一个白面书生模样，一个背着剑，看打扮就知道是吴用和公孙胜。
车刚停稳，晁盖就快步迎上来，脸上堆着笑，却难掩眼底的慌色：“公明兄！可把你盼来了！一路辛苦，快进村歇着！”
宋江从车上下来，拍了拍衣角的灰，笑着拱手：“晁天王太客气了，一点路程，不算辛苦。”
晁盖赶紧引着他往庄里走，吴用和公孙胜也上前见礼，吴用笑着说：“公明兄大名，我等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公孙胜则是微微拱手，声音沉稳：“宋押司，久仰。”
宋江一一回应，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两人——吴用眼神灵动，一看就是心思多的，公孙胜气质沉静，倒不像寻常草莽。
李四把车赶到庄后的柴房，安顿好车上的银子，才匆匆赶过来，站在宋江身后，学着模样垂手侍立。
晁盖的庄院不算小，穿过前院，就到了内堂。
堂屋里已经摆好了宴席，一张方桌上满满当当——大盘的酱鸡、清蒸鱼，还有一大块炖得油亮的猪肉，旁边放着两个酒壶，酒液满得快溢出来，显然是早早就备好的。
“公明兄，快坐！”晁盖拉着宋江往主位让，“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些家常吃食，你别嫌弃。”
宋江没去主位，反而选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笑着说：“晁天王是主人，我哪能坐主位？就这儿挺好，说话也方便。”
晁盖见他坚持，也不勉强，挨着他坐下，吴用和公孙胜分坐两边，李四则站在宋江身后，偶尔帮着添酒。
酒壶刚满上，晁盖就端起酒杯，往宋江面前递：“公明兄，别的话我也不多说，这次要是没有你传信，阮家兄弟说不定就栽了，这杯我敬你，我先干为敬！”
说着，他仰头就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酒杯倒扣过来，示意自己喝光了。
满座的目光都落在宋江身上，等着他喝酒。
可宋江却没动面前的酒杯，手指轻轻敲着杯沿，反而看向晁盖，语气平静：“晁天王，先别谢我。”
这话一出，堂屋里的气氛瞬间静了下来，晁盖举着空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公明兄这话……是有啥不妥？”
吴用也放下酒杯，眼神里带着疑惑，看向宋江。
宋江没绕弯子，直接开口：“你劫生辰纲，这事干得有胆量，可里头藏着两处错，要是没改过来，迟早会出麻烦。”
“两处错？”晁盖赶紧坐直身子，往前凑了凑，“公明兄快说说，是啥错？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就怕漏了啥。”
“第一处，黄泥岗的脚印。”宋江端起茶杯抿了口，慢悠悠地说，“你们虽说是用树枝扫过，可草叶上沾的泥痕没清干净，官府要是细查，顺着泥痕就能摸到东溪村的方向。”
晁盖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吴用，吴用也皱起眉，低声说：“当时光顾着转移银子，倒真没注意草叶上的泥痕……”
“还有第二处。”宋江没等吴用说完，继续道，“你让阮家兄弟带着银子走大路，虽说走得快，可官府要是在石碣村设个卡，一查一个准——那么多银子，藏得再严实，也容易露馅。”
这话刚落，吴用突然拍了下大腿，赶紧对晁盖说：“天王，公明兄说得对！不过咱们已经改了，昨天我就让阮家兄弟改走水路了，从石碣村的河湾走，比大路隐蔽多了。”
晁盖也松了口气，对着宋江笑道：“是啊公明兄，吴用已经让他们走水路了，这水路总该安全了吧？”
宋江却摇了摇头，嘴角勾了勾：“走水路也不安全。”
堂屋里又静了，连李四都忍不住抬头，看向宋江。
“水路虽隐蔽，可阮家兄弟带着那么多银子，目标还是大。”宋江解释道，“不如让他们把银子分一分，一部分找个隐蔽的地方，比如石碣村的芦苇荡，挖个坑埋了，另一部分换成碎银子，散给村里的渔民。”
他顿了顿，看着晁盖和吴用的表情，继续说：“渔民得了好处，心里记着你们的情，就算官府去问，他们也不会说实话——毕竟，谁会跟银子过不去？这样一来，银子藏得稳，还能堵住百姓的嘴，比单纯走水路安全多了。”
晁盖听完，眼睛一下子亮了，猛地拍着大腿：“好主意！真是好主意！”
他站起身，在堂屋里走了两步，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周全，对着吴用说：“吴用，你现在就去石碣村，跟阮家兄弟说，按公明兄的主意办，连夜就动手，别耽误！”
吴用也不含糊，赶紧起身，对着宋江拱了拱手：“公明兄的谋略，吴用佩服！我这就去，定不耽误事。”
说着，他拿起放在桌边的草帽，快步走出了堂屋，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院外。
公孙胜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会儿才开口，声音里带着赞许：“宋押司心思缜密，考虑周全，确实比我等想得远。”
宋江笑了笑，没接话，只是端起面前的酒杯，这次没再推辞，抿了一口——酒是陈酿，入口绵柔，看得出晁盖是下了血本的。
晁盖看着宋江喝了酒，心里更踏实了，转身从里屋拎出个布包，放在宋江面前的桌上，推了过去：“公明兄，这次多亏了你，这点银子你拿着，是我的一点心意，别嫌弃少。”
宋江掀开布包一角，里面是码得整齐的银锭，足足有二十两，他没客气，直接把布包收起来，放在身边：“晁天王客气了，我就收下了。”
晁盖见他不推辞，反而更高兴了，又给宋江添了杯酒：“公明兄肯收，就是没把我当外人！以后要是有啥需要，尽管开口，我晁盖绝不含糊！”
宋江端着酒杯，跟晁盖碰了一下，酒杯碰撞的声音在堂屋里很轻，却让晁盖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李四站在后面，看着桌上的银锭，心里也替宋江高兴——跟着这样的主子，以后肯定少不了好处。
外面的天渐渐暗了，堂屋里的烛火摇曳，映着满桌的酒菜，气氛比刚入席时热络了不少。
晁盖又说了些东溪村的事，偶尔提到官府的动向，语气里还是带着些慌，宋江偶尔搭话，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提点一两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夜深的时候，吴用还没回来，晁盖有点坐不住，时不时往门外看。
宋江见状，开口道：“晁天王别急，吴用兄办事稳妥，肯定能顺利传到信。倒是阮家兄弟那边，分银子的时候得多盯着点，别出啥岔子。”
晁盖赶紧点头：“是是是，等吴用回来，我让他多嘱咐阮家兄弟，一定按你的主意办。”
宋江没再多说，只是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眼神里闪过一丝思索——这二十两银子只是开始，往后跟晁盖打交道，能捞到的好处，肯定不止这些。
只是不知道，阮家兄弟在石碣村分银子的时候，会不会真的顺利？官府会不会突然查到石碣村去？
这些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又被他压了下去——现在想这些没用，只能等吴用回来，才能知道后续的情况。
堂屋里的烛火还在烧着，晁盖还在跟宋江说着话，李四已经打起了哈欠，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强撑着站在后面。
夜色渐深，东溪村的庄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叫声，和堂屋里隐约的说话声，混在一起，透着股说不出的紧张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