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如同“初生之巢”内部那粘稠、昏黄的微光,浸透了“远航者”号的每一寸空间。古老守护意识最后的低语已然消散,留下的真空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一个文明的终极真相——并非亡于外敌,而是死于自身发展不可逆转的熵增与资源枯竭——所带来的震撼与无力感,远超任何具象的敌人。它像一种宇宙级别的瘟疫,其阴影足以笼罩任何仰望星空的后来者。
苏北靠在冰冷的舱壁上,目光失焦地落在观察窗外那片死寂、枯萎的宏大遗迹上。灵犀力场沉寂着,仿佛也因这终极的启示而陷入了停滞。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来自宇宙法则本身的、冰冷的恶意。守护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所有文明的终点都是这座“枯萎摇篮”,那么他们此刻的挣扎,他们怀中这微弱的火种,又有什么意义?
张翼紧紧抱着“密钥”,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不仅是为这个失落文明的结局而悲伤,更是为“密钥”那传递来的、如同孩子失去母亲般的巨大悲恸而心碎。她能感受到“密钥”核心那缓慢、沉重的搏动,仿佛也在咀嚼着这份源自“根源”的绝望。那份回到“家”却发现家已死亡的痛苦,透过灵魂连接,深深刺痛着她。
连一向冷静理性的“墨匠”,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看着控制台上那刺眼的 9.7% 能源读数,看着扫描仪反馈回来的、这片空间近乎绝对零度的能量荒漠数据,一种源自科学工作者认知极限的茫然攫住了他。面对物理定律的终极审判,任何技术、任何计算,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时间在绝对的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为他们敲响丧钟。能源储备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缓慢而坚定地滑向彻底枯竭的深渊。
就在连苏北都几乎要被这片宏大的虚无吞噬,意识开始沉向黑暗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与飞船自身运行噪音无法区分的震颤,通过苏北内敛的灵犀力场,传递到了他的意识深处。
不是来自外界枯萎的空间。
不是来自怀有同感的“密钥”。
而是……来自“远航者”号本身!来自那濒临枯竭的动力核心最深处!
这震颤并非能量即将耗尽的哀鸣,而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规律的“共鸣”?仿佛一滴水珠,滴入了死寂的潭水,虽然微不足道,却打破了那令人绝望的绝对平静。
几乎在同一时刻,张翼也猛地抬起了头,泪痕未干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困惑与惊愕。
“等等……‘钥匙’……它……”她难以置信地低语,感受着怀中“密钥”传来的变化。
那原本沉浸在巨大悲伤中、光芒黯淡的“密钥”,其核心深处那沉重如心跳的搏动,频率竟也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改变!它似乎在……呼应?呼应着来自飞船动力核心深处的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奇异的震颤?
“怎么回事?”苏北强行凝聚起几乎涣散的精神,声音沙哑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张翼努力感知着,“‘钥匙’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就在我们飞船里?不,是……通过我们的飞船感觉到的?是动力核心?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墨匠”瞬间被惊醒,扑到控制台前,将所有残存的监控算力全部聚焦于飞船自身的动力核心!“动力核心内部读数……一切正常!能量反应持续衰减,未发现任何异常波动或未知能量源!”
仪器检测不到!但这微妙的共鸣,却同时被苏北的灵犀力场和张翼与“密钥”的连接所捕捉!
这不是巧合!
苏北眼中熄灭的光芒重新凝聚起来。他闭上眼,不再去感知外界那令人绝望的枯萎,而是将全部的意识,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沉入“远航者”号的动力核心——这个他们赖以生存,却也即将熄灭的“心脏”。
他“看”到了能量的枯竭,看到了物理法则的无情。但在那一片代表衰亡的黯淡光谱最深处,在那由古老遗迹科技构筑的核心结构的最底层,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一丝……与这片“初生之巢”枯萎气息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存在感”!
它太微弱了,微弱到如同风中残烛,几乎与背景噪音融为一体。但它确实存在!它不是能量,不是物质,更像是一种……“印记”?或者说,是一粒沉睡的、属于这个失落文明的、最本源的“种子”?
是了!“远航者”号源自那个文明的遗迹!它的动力核心技术,必然烙印着那个文明最底层的科技基因!在这片文明的“坟墓”之中,在这同源的环境下,在能源彻底枯竭、屏蔽了所有常规运行的“噪音”后,这粒深藏在科技造物最底层的、“活”的“种子”,被环境引动,发出了苏醒前最微弱的“啼哭”!
而这声“啼哭”,被同源的“密钥”感应到了!也被与飞船深度共鸣的苏北捕捉到了!
这粒“种子”是什么?是修复“循环”的关键?是重启“源血”的密码?还是……别的什么?
不知道。
但就是这一丝死水中泛起的、几乎不存在的微澜,这一粒深藏在毁灭造物中的、沉睡的“可能性”,像一根最纤细却最坚韧的丝线,将苏北、张翼、“墨匠”从那片吞噬一切的绝望深渊中,猛地拉了回来!
希望,从未真正熄灭。它只是隐藏在最深的绝望之下,等待着被绝境中依然不肯放弃的灵魂所发现。
苏北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燃烧着劫后余生般的、更加炽热的光芒。他看向张翼,看向“墨匠”,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新生的力量:
“还有希望!不在外面,就在我们‘体内’!”
他指向飞船的动力核心。
“我们的下一个目标,不是逃离,而是……深入我们自己的‘心脏’,找到那粒‘种子’!”
能源储备:9.6%。
他们或许无法拯救一个死去的摇篮,但他们或许可以,从这死亡的灰烬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新生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