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气氛因为沈知远的冷漠和股东大会的担忧而彻底沉下来。没有人再挑起关于公司的话题，只剩下碗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小辈们几乎无声的手机操作。
沈老爷子沉默地吃着饭，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扫过斜对面的沈知远和江寻。
他看着沈知远固执地将剔好刺的鱼肉放进江寻碗里，看着江寻，嘴上说着“讨厌”，最终还是没有把鱼肉拨开，只是瞪了沈知远一眼。而沈知远，那个在他面前有些冷漠的孙子，此刻眼底竟藏着执着和……只有在看向江寻时才会流露的柔软。
沈老爷子眯起了眼睛。
他第一次见到江寻，是在他自己的寿宴上。那时她跟在沈知远身边，低眉顺目，虽然漂亮，但在见惯了各色美女的沈峥眼里，也不过是孙子身边又一个锦上添花的点缀，一个或许很快就会腻味的玩物，他从未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真正放在眼里。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个女人，她让那个一向冷静自持的沈知远，做出了毁掉订婚宴、自爆身份、与家族决裂的疯狂举动，她消失半年，回来后非但没有沉寂，反而更加耀眼，甚至搅和得他寄予厚望的二房长孙沈行安也对她神魂颠倒，今晚更是将这顿年夜饭，变成了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早知道……” 一个狠戾的念头在沈老爷子脑中一闪而过。以他沈峥的手段，在玄州让一个毫无根基的女人“意外”消失，有太多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在她第一次出现在寿宴上时，在她可能成为沈知远软肋时，他就应该……
但这念头只是一瞬，便被更深的无奈和现实压了下去。
来不及了。
现在的江寻，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无名小卒，她现在是小有名气的律师，在名诚律所有了一席之地，今晚更展现出惊人的韧性和战斗力。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已经打上了沈知远和沈行安两人争夺的烙印，牵一发而动全身。动她，引发的后果将难以预料，尤其是可能会彻底激怒和逼走沈知远。
沈老爷子的目光再次落到沈知远身上，看着他面对江寻与面对家人时截然不同的神情，一个念头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破局的关键，或许不在那些报表、项目或者股东身上，而就在这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女人身上！
公司现在内忧外患，沈行安显然不足以应对郭永昌那条老狐狸和京市的资本。能稳住局面，甚至反败为胜的，只有沈知远。而能撬动沈知远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的，放眼全世界，恐怕也只有这个叫江寻的女人了。
只要她能点头，只要她愿意劝说，甚至不需要她劝说，只要她重新回到沈知远身边，沈知远或许……就会愿意重新为沈家效力。
想到这里，沈老爷子心中因江寻而起的怒火和杀意，被一种充满算计的理智所取代。他纵横商海数十年，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和利益交换。
他看着江寻，眼神深处不再仅仅是厌恶，而是开始评估她的“价值”，思考如何能将这把“双刃剑”，为己所用。
他缓缓放下筷子，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柔和了几分。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模糊的打算。
沈老爷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凉透的茶汤有些苦涩，却让他的头脑格外清醒起来。
饭后，佣人前来低声传话，说老爷子请江小姐书房一叙。江寻与沈知远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跟着佣人上了楼。
沈老爷子的书房位于老宅二楼最里间，推开厚重的门，一股墨香扑面而来。书房很宽敞，四面皆是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柜，塞满了各种线装古籍和精装烫金封面的书籍，更像一个私人图书馆。地上铺着厚厚的中东地毯。一张紫檀木书桌居于中央，背后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此刻窗帘并未完全拉拢，能窥见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零星的烟火。
沈老爷子就端坐在高背扶手椅后。
江寻走进来，并未像之前那般低眉顺目。她姿态从容，甚至有几分好奇，目光扫过书房内的陈设——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博古架上陈列的瓷器古玩，以及书桌上那方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端砚。
她像是在参观一个有趣的博物馆，而非面对一个能决定她命运的审判者。
沈峥将她这番打量尽收眼底，心中“此女必有图谋”又加深了几分。他反而松了口气，有目的的人，才最好掌控。
“坐。”沈老爷子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声音听不出喜怒。
江寻优雅落座，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微微颔首：“爷爷叫我来，有什么事？”
沈峥没有绕圈子，眼睛直视着江寻，开门见山：“江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知远心里还有你，他也只听你的。”
江寻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沈老爷子继续道：“沈家现在需要他回来，只要你劝动他，让他安心回公司做事，之前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至于你，有什么条件，可以尽管提。无论是钱，还是资源，或者在玄州律所更好的发展，沈家都可以满足你。”
江寻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爷爷，如果是这件事，那我恐怕爱莫能助。”
沈峥眉头一皱。
江寻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我现在是行安的女朋友，我们感情很好，我是要嫁给行安，做沈太太的。您想啊，要是知远他回来了，以他那个性子，还有我们之前那段……我这日子还能过得安生吗？” 她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说贴心话，“所以啊，爷爷，为了沈家的和睦，也为了我自己的将来着想，我不仅不会劝他回来，我还会劝他，早点回海外去发展才好呢！他有能力，有手段，在哪里不能出头？何必留在玄州，看着也……怪尴尬的，您说是不是？”
她这番话，完全站在了自己的“立场”和“未来沈太太”的角度，把沈老爷子给出的利益诱惑挡了回去，反而将了他一军。
沈峥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江寻会拒绝得如此干脆，甚至还反过来劝他放沈知远走！他压下心头的火气，声音冷了几分：“江小姐，做人要识时务，也要看清大局。没有沈家，你以为行安能给你什么？而沈家若是倒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江寻眨了眨眼，一脸“不解”：“爷爷，您这话说的，行安现在不是把公司打理得很好吗？我相信他的能力，再说了，就算……就算沈家真的有什么困难，那不是还有您，还有各位叔叔伯伯在吗？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还没过门的孙媳妇来操心大局呀。”
沈老爷子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怒火翻腾，却又不得不强行忍耐。他知道，这女人比他想象的更难缠。
“你以为我沈家是这么好嫁的？我若不同意，行安的下场也不过和知远一样，远走海外！你倒不如把算盘打到你的事业上。” 沈峥换了个方式，试图找到她的弱点，“沈家能给你的，远超你的想象。财富、地位、人脉……只要你点头，帮助沈家度过这次难关，你就是沈家的功臣，而不是一个空有沈太太名头的被弃之人。”
江寻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挣扎”，她轻轻摩挲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沉默了片刻，才抬起眼：“爷爷您开出的条件……确实很让人动心，我……我可以考虑看看。”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这正是沈知远教她的——留下钩子，让对方觉得有希望，才能争取更多的时间和主动权。
沈峥看着她“犹豫”的样子，心中冷哼，果然还是有所图谋！他自觉已经看穿了江寻的“伪装”，沉声道：“好，我给你时间考虑，但是江小姐，你要记住，机会不等人，沈家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一场谈话下来，看似交锋激烈，实则双方都在试探底线，谁也没有亮出真正的底牌。江寻坚守着沈知远的嘱咐，绝不轻易承诺，而沈老爷子则坚信江寻有所图谋，只是价码还没开到让她满意。
江寻起身告辞，沈老爷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阴鸷，他知道，想通过江寻这条线让沈知远乖乖回来，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必须拿出更有分量的筹码，或者……做好更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