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楚地时，项氏庄园的烛火燃了整宿。项羽手握霸王枪，红穗上的明珠在火光里泛着冷光。他对面的范增捻着胡须，眉头拧成了疙瘩：“张子房归顺，六国旧族必人心浮动。更要命的是，关中秋收大熟，新粮种已传遍天下，百姓只知秦粮饱腹，哪还念着故国？”
“亚父怕了？”项羽猛地起身，长枪与地面碰撞发出金铁交鸣，“嬴政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靠几个妖人道术骗得民心！张良那厮贪生怕死，我项羽偏要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天下！”
范增叹了口气：“少将军，如今不是逞勇的时候。大秦新军配备了战车连弩，蒙恬的三十万边军虎视眈眈……”
“我等得起，那些被秦律压得喘不过气的黔首等不起！”项羽一拳砸在案上，青铜酒樽震得跳起，“前日沛县传来消息，刘邦那厮被萧安之追得像条丧家犬，带着几百流民躲在芒砀山，说要‘起义’。他都敢动，我项氏为何不敢？”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少将军，刘邦派樊哙来了，说愿奉您为盟主，共讨暴秦！”
樊哙掀帘而入，一身麻布短打沾满泥点，手里还拎着个血淋淋的蛇头——那是刘邦刚斩的“白帝子”，用作起义的由头。“项将军！”他瓮声瓮气地喊，“萧安之那狗贼在沛县杀了三个贪粮的县尉，脑袋挂在城门上！弟兄们都说，再不起事，早晚被秦兵剁了喂狗！”
项羽看着那蛇头，忽然放声大笑：“好！刘邦倒还有几分血性！”他拔出剑，剑光劈开烛影，“明日一早，传我令——杀秦官，祭先祖，举楚旗！我倒要看看，这大秦的江山，是不是真的固若金汤！”
范增望着他年轻气盛的侧脸，终究没再劝阻。他知道，项羽的铤而走险，一半是少年锐气，一半是被逼到绝境的无奈——当民心渐渐偏向大秦，留给反秦势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三日后，会稽郡的城门被染成了血色。项羽斩杀郡守的消息像野火般传遍楚地，躲在芒砀山的刘邦也趁机下山，带着跟着他流民攻占了沛县。一时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口号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响应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仓皇。
咸阳宫的早朝上，嬴政看着奏报，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魏烟站在一旁，看着舆图上楚地蔓延的红点，淡淡道：“该来的总会来。项羽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刘邦看似草莽，却懂得笼络人心。正好，让他们替陛下筛一筛，看看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嬴政抬眼，目光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忽然笑了：“传旨，令章邯率骊山刑徒军平叛。告诉那些反贼——想动寡人的江山，先问问关中的百姓答不答应。”
殿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十二金侍上，反射出煌煌金光。而楚地的战火，才刚刚燃起。
楚地的秋阳本该晒得稻垛发烫，如今却照着断壁残垣。项羽的铁骑踏过刚收割完的田野，马蹄碾碎了散落的谷粒，也踏碎了百姓刚暖起来的心。
“项将军威武！”跟着起事的旧族子弟在马上呼喝，手里的长矛挑着秦官的首级，鲜血滴在新翻的泥土里。可躲在暗处的农夫们只是瑟缩着往后退，看着自家被征用的耕牛拉着粮草车远去，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都愣着干什么？”项羽的亲卫踹翻一个抱粮罐的老妇，“少将军要打仗，征你们点粮食是看得起你们！再磨蹭，连房子都给你们烧了！”
老妇趴在地上哭，怀里的粮罐摔成了碎片，刚脱壳的新米撒了一地。旁边的汉子想上前理论，被同伴死死拉住——前几日城西的李屠户就是因为骂了句“瞎折腾”，被项羽亲手斩在市集上。
项羽勒住马，看着乱哄哄的征粮队，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本以为振臂一呼便能应者云集，却没想这些百姓竟如此“不识好歹”。“亚父，”他回头看向范增，“这些黔首是不是被秦律磨傻了？本将军替他们复楚，他们倒舍不得这点粮食？”
范增望着远处紧闭的门户，叹了口气：“少将军，秦的新粮种让他们今年多收了三成，刚过了几个能顿顿吃饱的月，自然怕打仗。”他指着那些粮车里被掺了泥沙的粮食，“硬征怕是要出乱子。”
“乱子？”项羽冷笑一声，拔剑劈断路边的老树，“谁敢乱，本将军就劈了谁！”
这话刚落，就见魏烟从一棵老槐后走出，手里把玩着片柳叶，像个路过的寻常女子。她看着被士兵推倒的百姓，又看了看项羽，忽然轻笑：“项将军好大的威风，只是不知道，这些被你抢了粮食的人，夜里会不会咒你兵败如山倒？”
项羽猛地回头，杀气毕露：“哪来的妖女？敢咒本将军！”
“我不是咒你，是提醒你。”魏烟指尖一弹，柳叶像箭般射向粮车，挑出里面掺的沙土，“你看，百姓宁愿给你米里掺土，也不愿给你新米——因为秦给了他们活路，你却给他们带来了杀戮。”
她转身往村外走，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清晰：“楚地的百姓，昨夜偷偷给秦军报信；他们把存粮全藏进了隐蔽地窖……楚将军，你不得人心啊。”
项羽的亲卫想追，被范增拦住。老谋士望着魏烟的背影，脸色发白：“那是魏烟，嬴政身边的仙人。她是在警告我们。”
项羽攥紧了剑柄，指节发白。他看着那些眼神躲闪的百姓，忽然觉得这楚地的风，比北境的雪还要冷。
夜里，军帐外传来骚动。士兵来报，说征来的粮草里大半是沙土，还有几个村子的百姓举着锄头反抗，把粮车掀翻在了河里。
“废物！”项羽一脚踹翻案几，“给我屠了那几个村子！”
“少将军不可！”范增急忙拉住他，“再杀人，就真失了民心了！”
帐外的风卷着哭喊声传来，那是被抓的百姓在求饶。项羽烦躁地踱步，忽然想起魏烟的话，心头莫名一慌。他本以为复楚是顺应天意，此刻却看着满帐的掺了沙土粮食，第一次觉得这天下，似乎不是靠刀剑就能拿得稳的。
而远处的山坡上，魏烟将记满名字的竹简递给时影：“这些通敌的旧族和趁机作乱的地痞，等秦军收复失地，一个都不能放过。”
时影点头，看着山下混乱的楚营，轻声道：“项羽这一闹，倒让百姓更念陛下的好了。”
魏烟望着星空，笑了笑：“民心这东西，从来都是比较出来的。他给战乱，咱们给安稳；他抢粮食，咱们分新种——最后站在哪边，百姓心里亮堂着呢。更别说战国七雄割据，百姓过的很是凄苦，底层的人没那么在意上位的人是谁，他们只想活着罢了！”
沛县的城门楼子上，刘邦扯着嗓子喊得脖子发红：“弟兄们！秦狗苛政，安之那厮杀我沛县父老，此仇不共戴天！跟着我刘邦反了，有饭吃，有地种！”
底下的流民举着锄头镰刀呼应，喊声却稀稀拉拉。他们大多是被安之追查贪腐时牵连的农户，本就惶惶不安，此刻看着刘邦身后那几百个面黄肌瘦的弟兄，他们看起来也不怎么得人心。
“刘季，少废话！”樊哙扛着刀上前，“项将军在会稽杀了秦官，咱们也得干点像样的事，不然人家怎会认你这个盟友？”
刘邦眼珠一转，拍着大腿道：“对！砸了县府粮仓！给弟兄们开荤！”
一群人呼啦啦冲进县府，却见粮仓早已被秦军转移，只剩下几个空囤。樊哙恼了，一把火点燃了县府的账簿，火光映着刘邦尴尬的脸。“弟兄们，咱们去邻县丰邑！那里定有粮！”
可丰邑的百姓早听说了项羽征粮的事，不等刘邦靠近，就自发组织起来，用石头木棍堵住了城门。“刘季！你想让咱们再遭兵荒马乱吗？”城头的老农举着拐杖骂，“秦官虽严，可新粮种让咱们收了粮！你们来了，只会抢粮烧房！”
刘邦被骂得脸上挂不住，喝令攻城。可流民们看着城头上同是黔首的百姓，哪里下得去手？僵持间，忽然有人喊：“项将军的人来了！”
项羽带着一队骑兵赶到，见刘邦连个县城都拿不下来，脸色铁青：“废物！”他抬手一箭射穿了城头老农的喉咙，“给我攻！男丁充军，女子运粮！”
铁骑踏破城门，丰邑瞬间成了人间炼狱。项羽的士兵抢粮、烧房，哭声喊声震彻街巷。刘邦看着满地狼藉，悄悄拉了拉樊哙的袖子：“这……是不是太过了？”
樊哙啐了一口：“乱世就是这样！刘季，你要是手软，早晚被秦兵砍了脑袋！”
可百姓的怨气像野草般疯长。曾被安之救下的佃户王二，看着被抢走的新粮，偷偷跑到秦军大营报信。
消息传到陈留，章邯的刑徒军已整装待发。军帐里，章邯展开魏烟送来的密信，上面记着沿途百姓的控诉：项羽军在薛县强征村民五十人，刘邦军在砀山劫掠粮商……墨迹淋漓，像浸了血。
“民心可用。”章邯对副将道，“传令下去，所过之处，开仓放粮，凡被楚军劫掠者，皆可来营中领新粮种。”
秦军所到之处，百姓竟自发牵牛担酒相迎。有个瞎眼老妇摸着秦军士兵的铠甲，颤声道：“你们可要杀了那些乱兵啊……他们抢了我的口粮，还烧了我的房……”
而此时的楚营，项羽正对着刘邦发脾气。“你看看你带的什么兵！抢来的粮食还不够塞牙缝！”他把空粮袋摔在刘邦面前，“再弄不到粮，我先斩了你！”
刘邦喏喏连声，心里却打起了算盘。他看着帐外怨声载道的百姓，忽然觉得，跟着这个只会砍杀的莽夫，怕是真要走到绝路了。
夜色里，丰邑的残垣断壁间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那是百姓自发为秦军带路的信号。民心这杆秤，早已在项羽的刀和刘邦的贪婪里，悄悄偏向了大秦。咸阳宫的铜钟连响三通，章邯的军队如潮水般涌向楚地。黑甲秦军踏着结霜的土路推进，车辙里载着的不是刀兵，而是魏烟特意调配的新粮种——每收复一城，便当众分发给百姓，袋上用朱砂印着“大秦授民”四个大字。
“将军，陈留百姓开城门迎咱了！”斥候策马奔回，声音里带着振奋。章邯勒住马，望着城头上自发竖起的秦旗，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昨夜还有百姓偷偷送来楚军布防图，标注着项羽藏粮的位置。
与此同时，狼居胥口的烽火台燃起狼烟。张良披着甲胄站在城头，手里捏着扶苏送来的军报——项羽分兵西进，想绕过长城偷袭关中，却不知这正是秦军布下的陷阱。
“传我令。”张良的声音透过寒风传遍军营，“左营五千人沿弱水设伏，用连弩阻断退路；右营随我绕后，烧了他们的辎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曾对他心存疑虑的秦兵，“记住，咱们守的是关内的百姓和麦田。”
三日后，弱水河畔。项羽的先锋部队正踩着薄冰渡河，忽然听见两岸传来梆子声。刹那间，连弩破空的锐响撕裂雪原，冰层被箭矢射穿，楚兵惨叫着坠入冰窟。
“中计了！”项羽怒吼着挥剑格挡，却见上游漂来无数捆浸了油的柴草，火折子落下，河面瞬间变成火海。更要命的是，后方传来消息——张良带着人端了他们的粮仓，连埋在雪地里的备用粮都没放过。
“张子房！我誓杀你！”项羽的咆哮在火海中回荡，却掩不住士兵们的哀嚎。那些被强征来的楚地农夫，此刻纷纷扔下兵器投降，嘴里喊着：“我们投降！”
张良站在山坡上，看着火海中崩溃的楚军，忽然想起暗牢里的日子。那时他以为秦是暴政，如今才明白，真正的暴虐从不是律法严苛，而是将百姓拖入战火的野心。
“将军，扶苏公子的援军到了！”传令兵来报。张良回头，见扶苏带着骑兵赶来，甲胄上还沾着雪，脸上却带着少年人的锐气。
“张先生妙计！”扶苏翻身下马，“项羽主力已被章邯困在陈留，刘邦那厮见势不妙，带着残兵往芒砀山跑了。”
张良接过酒囊，望着远处渐渐熄灭的火光，轻声道：“不是我妙计，而是顺应天下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