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妙被皇帝宣召进御书房，这件事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后宫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里，激起了滔天的波澜与无数暗流。
千芳亭的赏菊宴，最终不欢而散。
贵妇们带着各种复杂的心思，匆匆告退。她们今日亲眼目睹了一场无声的交锋，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宫中势力格局的微妙变化。
那位新晋的护国夫人，根本不是传闻中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侯府弃女。她是一根包裹着棉花的钢针，看着柔软无害，一上手，便能扎得人鲜血淋漓。
而那位一向以温婉贤淑着称的贤妃娘娘，也第一次在人前失了态。尽管只有一瞬，但那捏碎茶杯时眼底迸发出的寒意，足以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
钟粹宫。
“砰——！”
一只上好的汝窑天青釉茶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化作一地碎片。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贤妃林婉清的胸口剧烈起伏，那张总是带着温婉笑意的脸上，此刻覆满了冰霜，再不见平日里的半点贤良淑德。
“苏妙妙！”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尖利，充满了怨毒，“好一个苏妙妙！”
她的贴身大宫女锦书连忙上前，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温茶：“娘娘息怒，为那等粗鄙之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粗鄙？”贤妃冷笑一声，接过茶杯，滚烫的茶水仿佛也浇不灭她心头的怒火，“她若是真的粗鄙，本宫今日就不会败得这么惨！她哪里是粗鄙，她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用那种最上不得台面的方式，来打本宫的脸！”
她今日设宴，原本是想用最体面、最高明的方式，将苏妙妙孤立起来，让她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规矩，让她知难而退。
可苏妙妙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她不跟你比拼琴棋书画，不跟你讨论诗词歌赋。她直接把最市井的东西，堂而皇之地摆到了台面上。你越是觉得她粗俗，就越是显得你自视甚高，不接地气。
最致命的是，皇帝的突然传召，彻底打乱了她的所有部署，那不仅仅是为苏妙omiao解围，更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这个苏妙妙，是他罩着的。
“娘娘，”锦书低声劝道，“今日之事，或许只是个意外。陛下……也许只是对她那个什么火锅生意好奇罢了。”
“好奇？”贤妃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锦书，你跟了本宫多少年了？你何曾见过，陛下对哪个女人的生意，好奇到要在后宫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就迫不及待地宣召觐见？”
锦书的脸色白了白，不敢再说话。
贤妃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身上的华服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条焦躁的毒蛇。
“陛下不是在给她撑腰，他是在敲打我。他怕我在这后宫一家独大，所以扶持起一个苏妙妙，来与我分庭抗礼。他要的，是平衡！”她的眼神变得越发阴冷，“可他忘了，棋子，是会反噬的！秦王府的势力已经够大了，如今再添上一个能通天彻地的商业网络，他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她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既然陛下想看戏，那本宫就陪他演一出大的。”她对着锦书，冷冷地吩咐道，“去，把我们的人都撒出去。本宫不要你们去传她苏妙妙粗鄙无礼，那太低级了。”
“本宫要你们去传——秦王府，功高震主，野心勃勃！”
“就说那‘火凤祥’，表面上是饭馆，实际上是秦王安插在各地的据点，借着开店的名义，网罗江湖人士，刺探地方情报！”
“就说那苏妙妙，一个毫无根基的庶女，之所以能一飞冲天，是因为她早就和北境的蛮人有勾结！她献上的那什么‘火锅’，说不定就是蛮人的巫蛊之术，用来迷惑陛下心智的！”
锦书听得心惊肉跳，脸色惨白：“娘娘，这……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若是没有证据……”
“证据？”贤妃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谣言，传得久了，信的人多了，就比证据还管用。本宫就不信，在‘皇权’这根刺面前，陛下还能对秦王府，保持百分之百的信任！”
***
坤宁宫。
皇后赵氏正在殿内的小佛堂里，安静地抄写着经文。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未施粉黛，神情平和，仿佛宫中一切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她的贴身侍女静姑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她换了一杯热茶，然后低声将今日御花园发生的事情，以及宫里开始流传的各种风言风语，都说了一遍。
皇后执笔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一笔一划，写得工工整整。
直到一篇《心经》抄完，她才放下笔，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淡然地问道：“陛下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娘娘，陛下午后一直在御书房，与秦王妃谈了近一个时辰。秦王妃出宫后，陛下又召见了影卫的统领。”静姑姑恭敬地回答。
“哦？”皇后终于抬起了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既动用了影卫，看来，就不是生意上的小事了。”
她沉吟片刻，说道：“这宫里，又要起风了。传话下去，让我们的人都安分些，不许议论，不许站队。钟粹宫那位喜欢唱戏，我们就安安静静地当个看客便好。”
“是，奴婢明白。”
皇后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继续抄写下一卷经文。
对她而言，无论是嚣张跋扈的柳贵妃，还是如今手段高明的贤妃，都不过是这深宫里的匆匆过客。唯有不动如山，方能长久。
***
永和宫。
与钟粹宫的暴怒和坤宁宫的沉寂不同，兰嫔的永和宫内，此刻正飘散着一股奇异而霸道的香气。
那是一种混合了浓郁香料与肉食鲜味的、让人闻之便口舌生津的味道。
兰嫔的寝殿内，一张小巧的圆桌上，正摆着一只亮晶晶的黄铜锅。锅里红白相间的汤底“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热气蒸腾。
桌子周围，摆放着十几只白瓷小碟，里面装着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鲜嫩的青菜、白玉般的豆腐，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菌菇。
兰嫔换了一身家常便服，正拿着一双银筷，姿态优雅地夹起一片羊肉，在滚烫的汤里涮了几下，待肉色变白，便立刻捞出，在面前一碗调好的麻酱小料里滚了一圈，然后送入口中。
鲜、香、麻、辣，几种味道瞬间在她的味蕾上绽放。
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主子，这……这东西，真的能吃吗？”她的贴身宫女巧月，看着那锅红彤彤的汤底，有些害怕，“瞧着就吓人，跟一锅辣椒油似的。”
“傻丫头，这才是它的精髓所在。”兰嫔又涮了一片毛肚，吃得津津有味，“这叫‘火锅’。是那位护国夫人送进宫来的。”
原来，那日苏妙妙在御花园送礼，贤妃不屑一顾，可兰嫔却悄悄记在了心里。她使了些手段，从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手里，高价买到了一盒被贤妃丢弃的“火凤祥”底料。
“巧月，你觉得，今日之事，谁赢了？”兰嫔一边吃，一边考校着自己的宫女。
巧月想了想，说：“奴婢觉得……好像谁也没赢。贤妃娘娘丢了面子，可秦王妃，也成了众矢之的。奴婢听说，现在宫里都在传，说她和秦王有不臣之心呢。”
“说得对，又不对。”兰嫔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锅里。
“从表面看，确实是两败俱伤。可你往深了想。贤妃失了什么？她失了陛下面前‘温婉贤淑’的体面，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而秦王妃呢？她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
“她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在后宫所有贵妇面前，立住了自己‘不好惹’的人设。她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属于任何圈子，也不屑于遵守她们的规则。最重要的是，”兰?pad?的目光变得深邃，“她用一份看似上不得台面的礼物，成功地将陛下的目光，从后宫的争风吃醋，引到了她那盘更大的生意上。你没听错，是‘生意’。”
巧月听得云里雾里。
兰嫔轻笑一声，解释道：“贤妃她们，还在用女人的方式战斗，争的是宠爱，是地位。可这位秦王妃，她是在用男人的方式布局，她争的，是影响力，是这宫墙之外的广阔天地。”
她指着面前这锅热气腾腾的火锅。
“你看这锅，像不像如今的朝局？贤妃、太子、安王，各方势力都在这锅里搅动。而这位秦王妃，她不是锅里的菜，她想做那个……调配锅底的人。”
“所以，她根本不在乎那些谣言。因为她心里清楚，只要她能为陛下创造足够大的价值，只要‘火凤祥’这张网能牢牢地掌握在陛下手里，那些所谓的‘不臣之心’的流言，就伤不了她分毫。”
兰嫔将一片烫好的豆腐吹了吹，递到巧月嘴边。
“尝尝。以后，要学着用这位护国夫人的脑子，去看待宫里的事。”
巧月受宠若惊地吃下豆腐，烫得直吸气，却又觉得无比美味。
她看着自家主子那张在水汽氤氲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又格外清醒的脸，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敬畏。
或许，这宫里最聪明的人，不是咄咄逼人的贤妃，也不是置身事外的皇后，而是她面前这位，正安安静静吃着火锅的主子。
***
秦王府，听风阁。
苏妙妙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着凌霜从外面打探回来的各种版本的“宫中秘闻”。
“……还有更离谱的，王妃。现在外面有人传，说您是北境派来的妖女，用火锅底料给皇上下了蛊，所以皇上才对您言听计从。”
“噗——”苏妙妙一口瓜子皮喷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下蛊？亏她们想得出来！那是不是以后我这火锅底料还能当仙丹卖了？广告词我都想好了——‘火凤祥’，吃了不上当，吃了能当皇上！”
墨渊从书房走进来，听到的就是她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这哪是火烧眉毛，这分明是给我添柴加火，帮我把生意烧得更旺啊！”苏妙妙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想啊，贤妃这么卖力地给我造势，又是‘网罗江湖人士’，又是‘北境巫蛊之术’，把我传得神乎其神的。这下，全天下都知道我苏妙妙不是一般人了！”
她凑到墨渊身边，压低了声音，像个小狐狸一样狡黠地说道：“我猜，现在肯定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与其等着他们来查，不如我们主动‘送’点东西给他们看。”
墨渊挑眉：“哦？你想怎么送？”
“嘿嘿，”苏妙妙笑得不怀好意，“他们不是说我的加盟店是据点吗？行啊！那我就正大光明地，把第一批‘加盟商培训会’搞起来！地点嘛，就选在京郊大营附近，再请你手下的兵哥哥们，来给我们当几天‘军训教官’。你说，这消息传出去，外面的人会怎么想？”
【来啊！互相伤害啊！你给我泼脏水，我就给你上眼药！看谁玩得过谁！这波反向营销，我必须拿捏得死死的！】
墨渊看着她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模样，眼中的担忧，渐渐化为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