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剑只出三寸,陈浔的指节却已泛白。瓦片上的那人没有回应,也没有再动,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不动,陈浔便先动。
剑气自鞘中透出一线,并非斩向屋顶,而是斜掠屋檐角兽,震落一片碎瓦。瓦片坠地,发出清脆一响,像是有人跃下时踩断了檐角。
果然,那人的重心微不可察地偏移半寸,似是警觉落地处有伏。
就在这刹那,陈浔身形如烟贴地而起,足尖点过墙头残砖,一步踏空,竟逆着风势攀上高墙。衣袍未扬,脚步无声,整个人如影随形般滑入城主府后院。
他落在假山之后,背靠石壁,呼吸未乱。
前方是一片开阔庭院,灯火齐明,却无喧哗。守卫列队巡行,步伐一致,抬腿落脚如同丈量过一般精准。每人腰间佩刀皆为弯刃,刀鞘以兽骨镶嵌,刀柄缠着暗褐色皮绳——不是中原制式。
陈浔屏息,指尖凝聚一丝剑气,弹向最外侧一名守卫的刀鞘。
“叮”一声轻响,刀鞘微震,刀身滑出半寸。月光洒落,刀面映出淡淡银纹,像极了北地蚕丝织物的肌理。他瞳孔微缩,记起怀中密信所用帛书,正是此等材质。
这些守卫,用的是北漠兵刃。
不仅如此,他们行走之间肩不晃、头不摇,眼神直视前方,毫无交流,连换岗交接也无一句言语。若非受控,便是已被替换了心神。
他悄然绕至东廊,避过两队巡卫,摸到书房外。
门缝无光,但窗纸映出烛影。他以布巾裹手,缓缓推门。门轴将动未动之际,他听见廊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枚小石子从袖中滑出,被剑气一送,飞向庭院另一侧的铜铃架。
“当啷”一声,铃响。
巡卫立刻转向声响处,其中一人挥手示意同伴查看。就在这一瞬,陈浔推门而入,反手合拢,未留一丝缝隙。
书房内陈设规整,案台堆叠卷宗,书架林立。他直奔主案,翻找标注“北线”的竹简。片刻后,抽出一卷,展开细看。
“绿洲水源稳定,可供大军驻扎。补给线已通,使者三日可达江陵。”
字迹工整,墨色尚新。
他将竹简放回,目光扫过案底。手指沿边缘摸索,触到一道细微凹槽。轻轻一按,暗格弹开。
一幅羊皮地图静静躺在其中。
他取出摊开,指尖顺着路线游走。地图描绘的是北漠腹地,山川干涸,沙丘连绵。唯有一处被朱砂圈出,旁注八字:“旧殿入口,封印未毁”。
他心头一震。
这八个字,与说书人密信中的“古殿沉渊底”完全呼应。而“旧殿”,极可能就是长生一族失落的祖脉所在。
他迅速将地图折好,藏入怀中,正欲起身,忽觉脚下一丝寒意渗入掌心。
低头看去,地板接缝处裂开一道细纹,宽不过发丝,却持续散发阴冷之气,像是地底深处有风在流动。
他蹲下,掌心贴地。
寒意如针,顺着手臂直刺骨髓。更诡异的是,那股冷流并非静止,而是带着某种规律性的震动,如同钟摆,又似脉搏。
他猛然想起玄剑门藏经阁那页残卷所载——“江陵之下,有断龙脊”。
当时他以为是虚妄传说,如今看来,或许真有一条地脉横贯城底,而这座城主府,恰好建在节点之上。
若“断龙脊”即为封印支点,那这府邸,岂非正是镇压古殿的锁眼?
他缓缓收手,指尖已泛青白。
时间不能再拖。
他起身欲离,刚走到门边,忽听门外脚步声逼近,比先前更密,似有数人同时靠近。
他闪身退至书架后阴影处,屏息凝神。
门未开,但地面那道裂缝中的寒气骤然增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与此同时,他左肩旧伤隐隐发烫,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像是血肉深处有东西正在苏醒。
他不动,门外的人也不进。
寂静持续了七八息。
终于,脚步声缓缓离去,整齐划一,如同来时一般。
他松一口气,正要移动,却发现那股寒气并未消散,反而沿着地板缝隙缓缓蔓延,竟在室内勾勒出一道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符阵的轮廓。
他盯着那纹路,忽然意识到不对。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裂缝。
是人为刻下的,只是被地板掩盖多年,如今因地下气息涌动,才重新显现。
他俯身细看,指尖顺着纹路描摹。起笔于门槛,绕过案台,终点指向书房西北角的一扇雕花木门。那门极窄,隐在书架之后,若非此刻地气牵引,根本不会注意到。
门上刻着几道古老符文,线条简洁却蕴含力量,与静影剑剑穗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扇门。
每走一步,左肩的热度就升高一分。怀中的地图与密信紧贴胸口,仿佛也在回应着什么。
他伸手握住门环。
铁质冰凉,却在他掌心微微震颤,像是门后有生命在呼吸。
他用力一推。
门未开。
但门上的符文突然亮起一线幽光,转瞬即逝。
就在光芒消失的瞬间,他听见地底传来一声低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震荡在骨骼中的嗡响,仿佛整座城的地基都在颤抖。
他站在门前,没有退。
风从檐角吹入,掀动他额前碎发,露出那双如剑锋般锐利的眼睛。
他知道,这扇门后藏着的不只是线索。
是通往澹台静所在的路。
也是青衫客设下的局。
他右手缓缓移向青冥剑柄,左手搭上雕花门框。指腹摩挲过一道刻痕,那是符文的起笔之处,深浅均匀,应是常年有人擦拭。
门内静默。
门外,远处更鼓敲过三声。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再度发力,忽然察觉掌心温度剧降——那道刻痕竟开始结霜,一层薄冰顺着符文蔓延,眨眼覆盖半扇门板。
寒气不再是自地下渗出,而是从门内反涌而出。
他猛地抽手。
霜痕未停,继续爬行,沿着地板裂缝延伸,竟与先前的地脉纹路完全重合。
整间书房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烛火摇曳,光影扭曲。
他盯着那不断扩展的霜纹,喉头微动。
这不是机关启动的征兆。
是某种存在,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