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像是退潮的海水，缓慢而顽固地从意识的每一个角落撤离，留下被盐分侵蚀过后的刺痛与虚弱。
萧然的指尖抽搐了一下，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撑着湿滑的地面，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肺里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冰冷气息尽数咳出。
雨后的空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和淡淡的血气，钻入鼻腔，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保温箱就滚落在他的手边，光滑的箱面倒映出他狼狈的模样，也倒映出他瞳孔深处，那最后一缕正在湮灭的、不详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将瞳孔的颜色还给了原本的漆黑。
“别动！”一个清冷而急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一只带着微凉体温的手闪电般扣住了他的手腕，两根纤细的手指精准地搭在了他的脉门上。
冷月心踉跄着冲到他身边，半跪下来，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的指尖传来一股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内劲，探查着萧然体内混乱的气息。
“脉象紊乱，道纹逆流……你疯了！”她声音发紧，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你差一点就被那个‘影中人’彻底同化了！那不是你的力量，是陷阱！”
萧然的眼皮重如千斤，只想就此闭上，沉沉睡去。
“别闭眼，看着我！”冷月心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强行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记住，你是萧然，一个送外卖的，不是什么见鬼的‘宿主’！”
她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萧然脑海中最后的混沌。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聚焦在冷月心焦急的脸上。
是的，他是萧然。
这个认知像一枚坚固的锚，将他即将飘散的意识重新钉回了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里。
不远处，苏小暖一把摘下了挂在脖子上的战术耳机，她的手在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切的中心——萧然。
“我……我刚收到后台反馈……”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刚才那场……那场直播，被一股无法追踪的数据流自动截取，上传到了‘隐世武道网’的首页。”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复杂地看着萧然：“它的标题是……‘一个外卖员撕碎了天道’。现在，整个东海市，不，是整个战区所有的骑手终端都在疯狂转发。有人在下面留言说……你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工具。”
苏小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他们把你当成了英雄，可你刚才……差点就真的成了一个没有自我的工具。”
另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秦芷若，正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翻阅着一本泛黄的残卷。
她的指尖轻柔地划过一行古老的文字，那里用朱砂标注着“情感自主权”五个字。
忽然，她秀眉紧蹙，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系统没关闭，”她轻声说，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但是，它变了。”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夜色，直直地看向萧然：“就在刚才，你意志失控的最高峰，我尝试性地向系统后台申请了最高优先级的‘意识保护令’。按照规则，这种越权申请只会被驳回或者无视。”
秦芷若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但它回了我一句，只有三个字——‘已阅，同意’。”
这个发现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冰冷的、视万物为数据的系统，竟然给出了如此人性化的回应。
这不像一段预设的程序代码，更像是一个坐在屏幕另一端的人，审阅文件后，随手批下的意见。
“它不再是单纯的执行规则了。”秦芷若的语气带着一丝敬畏，“它开始‘听’了。”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一声轻微的震动从萧然手边的保温箱内传来。
那不是手机的震动，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核心的共鸣。
紧接着，小绿AI的声音缓缓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那个毫无感情波动的机械合成女声。
它的声音变得轻柔，带着一丝初生少女般的纯净与好奇，仿佛刚刚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
“检测到‘宿主意志锚定’成功，系统核心协议开始重写……当前进度3%。”
话音未落，保温箱原本漆黑的箱面上，幽幽地浮现出一行绿色的小字，如同暗夜里的萤火。
“您有一条未读留言——来自‘写单者’。”
写单者！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萧然脑海中炸响。
是那个赋予他系统，将他卷入这一切的神秘存在！
他屏住呼吸，几乎是本能地伸出颤抖的手指，点向了那行文字。
没有预想中的文字信息，也没有声音。
箱面上的画面一阵闪烁，呈现出一段模糊不清的影像。
画面背景，是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第十三殡仪馆。
一个身披绣满繁复符文长袍的男人，正背对着镜头，站在那块被他亲手立下的“差评之碑”前。
那个背影，那副身形，赫然是另一个“自己”！
在模糊的影像中，那个“自己”缓缓举起右手，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刻刀。
他没有用刻刀去修改石碑，而是毫不犹豫地，将锋利的刀尖狠狠刺入了自己左边的胸膛！
鲜血瞬间浸透了长袍，顺着刀柄滴滴答答地落在石碑上。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用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在石碑上写下了五个扭曲而疯狂的大字——差评即天道。
刻完之后，他才缓缓转过身，画面因为距离和干扰，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那双眼睛，和刚才萧然眼中如出一辙的、燃烧着的金色火焰。
一道低沉、疲惫、充满了无尽悲凉的低语，从画面之外传来，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直接响彻在萧然的灵魂深处：
“我本想……镇压饥饿……可世人只记得惩罚，忘了初衷。”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箱面恢复了黑暗。
整个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萧然粗重的呼吸声。
那个“自己”是谁？
饥饿又是什么？
“你……要回他吗？”
小绿AI那带着一丝青涩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声问道。
这个问题，像是在询问他是否要回复一条普通的消息，又像是在逼问他，是否要对自己无法理解的命运，做出一个选择。
萧然沉默了。
他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指，看着这片他挣扎求存的土地，脑海中闪过这三年来所受的所有白眼、刁难与不公。
差评即天道？
不，那不是天道，那是绝望。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用来记录订单的油性笔，然后，他打开了保温箱的盖子。
在光滑的内壁上，他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了一行字。
他的笔迹并不好看，甚至有些歪斜，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无法动摇的决绝。
“差评我背了三年，现在我告诉你——服务者不该被恨，该被记住。”
当最后一个“住”字的最后一笔落下。
一道刺目的青色光芒猛地从保温箱的系统界面中爆发出来，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整条小巷！
那光芒并不灼热，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新生的意志。
噼啪！噼啪！噼啪！
以这条小巷为中心，整条街道，乃至更远街区的路灯，在这一刻同时开始疯狂闪烁，明暗交替，仿佛整座城市的神经末梢都在为他一人的意志而颤抖。
冷月心、苏小暖和秦芷若都惊愕地抬起头，望着这城市级的异象，说不出话来。
萧然没有去看那些闪烁的灯火，他的目光，穿透了无尽的黑暗，望向了城市的某个方向。
在那里，在第十三殡仪馆的方向，一栋沉寂了许久的建筑顶端，一道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的光，像是沉睡了千年的星辰，悄然亮起。
那一夜，似乎有无数双眼睛，通过闪烁的灯火，重新审视着这座城市，以及城市中那个刚刚做出选择的年轻人。
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