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头盔上，视野被水幕切割得支离破碎。
萧然几乎是凭着记忆和最后一丝理智，在城中村那迷宫般的窄巷里穿行。
积水没过脚踝，电驴每一次前行都像是在与泥沼搏斗，溅起的浑浊水花带着一股下水道的腥臭。
他终于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屋前停下，雨水顺着波浪形的铁皮边缘汇成水帘，将这方寸之地与外界隔绝。
屋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伴随着一股霉味和纸张的腐朽气息。
萧然推开那扇一碰就吱嘎作响的铁门，看到了第三位收件人，王会计。
她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甲虫，蜷缩在一张小桌后，整个人几乎要被堆积如山的账本淹没。
墙上，一张巨大的手绘表格触目惊心，上面用红黑两种颜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和数字，标题是四个狰狞的大字——阴阳债务对照表。
红色的是别人欠她的，黑色的是她欠别人的，但红色区域的面积，是黑色的十倍不止。
王会计双眼赤红，布满血丝，仿佛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她没有看进来的人，只是用一种梦呓般的、带着刻骨恨意的声音低语：“凭什么……凭什么欠我钱的人都活得那么好，我还活着干什么？这账，算不平了……”
萧然走上前，将那个装着金纹糖的精致甜点盒放在桌子一角，推了过去。
王会计的目光终于从账本上挪开，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直刺萧然。
她扫了一眼甜点盒，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我不吃嗟来之食。”那声音嘶哑，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
萧然的心沉了下去，常规的安慰话语在这种凝固的绝望面前，显得无比苍白。
就在这时，脑海里小绿的声音急促响起：“警告！目标‘负债情绪值’严重超标，常规共情手段判定无效。建议使用特殊道具：‘话术灵丹’。”
别无选择。
萧然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看似平平无奇的药丸，飞快地塞进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辛辣的电流瞬间窜上舌根，让他整个口腔都麻木了。
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对舌头的控制，一段不属于他预设的话语，却又无比真实地冲口而出：“大姐，别提了。我上个月被站点吞了八百单的提成，系统后台显示发放成功，钱却一分没到账。我投诉了三次，客服电话都打烂了，到现在也没人理我——你说这笔账，该记在谁的头上？”
这番话像是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
王会计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惊诧，随即，那份刻骨的仇恨里，竟掺杂进了一丝复杂的共鸣。
她死死地盯着萧然，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突然，她枯瘦如柴的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按住了萧然放在桌上的手腕。
“阴账功！”
一股冰冷刺骨的能量顺着她的指尖侵入萧然的身体。
刹那间，萧然眼前景象大变。
他过往所有与金钱相关的创伤，都化作了清晰可见的数据流在他脑海中疯狂滚动：大学时被骗走的生活费、第一份工作被无故克扣的工资、外卖平台每一次无情的抽成、因为一个无理差评而被罚掉的一天饭钱……每一笔损失，每一次不公，都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他的记忆深处。
“你……你也被他们吸血……”王会计的声音颤抖着，那股逼人的煞气奇迹般地消散了。
她松开手，眼神中的疯狂褪去，只剩下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
情绪的堤坝一旦出现裂口，便再也无法合拢。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那块金纹糖，带着一丝自嘲的决绝，狠狠咬了一口。
金色的纹路在她口中瞬间化开，一道温润的金光顺着她的喉咙流淌而下，所过之处，仿佛在熨平她内心那些狰狞的褶皱。
下一秒，她猛地张开嘴，竟从口中吐出一长串由虚幻光影构成的账目数据，漂浮在空中。
“2023年第四季度，美林环球能源公司，以‘设备折旧’‘市场波动’为名，虚报亏损三点七亿美元，非法转移挪用国家民生能源补贴一点二亿美元……”
萧然心中巨震，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个人债务，而是牵涉巨大的经济犯罪！
他立刻用手机将这串虚幻的账目录制下来。
与此同时，小绿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叮！检测到‘隐性经济罪证’，任务完成度大幅提升！特别奖励‘微笑贴纸x3’！”
看着物品栏里多出来的三张画着滑稽笑脸的贴纸，萧然一阵苦笑：“这玩意儿有什么用？能贴到法院门口当证据吗？”
他一边腹诽，一边下意识地撕下一张，抱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态，随手贴在了那本最厚的账本封面上。
“啪嗒。”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小小的贴纸与账本接触的瞬间，竟泛起一圈微弱的涟漪。
系统提示音陡然变得激昂：“检测到非正规符阵激活！‘怨念账本’与‘微笑贴纸’产生未知共鸣！奖励翻倍！恭喜宿主获得‘临时信用光环’x1小时！”
萧然还没来得及研究这“信用光环”到底有什么用，王会计已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
她看着萧然，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萧然点点头，转身走出铁皮屋。
雨势不知何时小了许多，巷口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一道清冷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那里，正是冷月心。
“她的‘绝望数据’已经被苏小暖采集完毕了。”冷月心声音低沉，仿佛来自地底的寒风。
“苏小暖到底想干什么？她不是想救人吗？”萧然皱起眉头，那个女孩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冷月心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救？不，她只是在构建一个巨大的‘清算阵法’。她收集这些数据，只是为了验证一个她早已认定的结论——穷人，是否值得被拯救。”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萧然的心上。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从夜空中俯冲而下。
是那只叫小金的鸟，它精准地从巷口的一滩积水中，用喙啄起一枚亮闪闪的东西，那竟是一枚假的游戏币。
紧接着，苏小暖那清脆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清晰地响在萧然耳边：“萧然，你超时了——第四单，马上开始。”
话音刚落，萧然的手机剧烈震动，新的订单地址弹了出来——城北，幸福路，王记老汤面馆。
任务目标：面馆老板，因无法承受房租一夜之间暴涨三倍，正欲引爆煤气罐，焚店自尽。
萧然瞳孔骤缩，顾不上和冷月心多说，翻身跨上电驴，再次冲入雨幕。
当他赶到时，刺鼻的煤气味和焦糊味已经弥漫了整条街。
他一脚踹开面馆的玻璃门，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只见那个五大三粗的老板，正双目赤红地站在后厨门口，手里攥着一个打火机，脚边就是嘶嘶漏气的煤气罐。
几张桌椅已经被点燃，火光在他扭曲的脸上疯狂跳跃。
看到穿着外卖服的萧然，老板的情绪彻底爆发，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滚！都给老子滚！又是你们这些送外卖的！平台把价格压到死，房东把租金涨上天！你们吃着人血馒头，老子撑不住了！今天就跟这破店一起完蛋！”
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爆炸，萧然没有后退，反而迎着热浪，一步步向前。
他从自己那被雨水浸湿的外卖服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被塑料袋层层包裹，早已变得皱皱巴巴的纸片。
那是一张“美团发票”。
他走到离老板只有三步远的地方，将那张发票展开，贴在了对方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上，一字一句地说道：“老板，这张发票，我攒了整整三年，上面是我所有的加班餐费，一次都没舍得报销过。它对我来说，比我这条命还金贵。你看看，你这家店，你这条命，值不值这张发票？”
火焰映照下，那张普通的发票边缘，竟因为沾染了萧然的汗水与决心，泛起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微光。
这微光，与他口袋里最后一枚金纹糖的气息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就在此刻，他脑中的系统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提示音几乎要冲破他的耳膜：
“警告！检测到非正统符阵二次激活！‘宿主执念’与‘目标绝望’产生强烈对冲！‘临时信用光环’效果触发！解锁全新权限——”
“恭喜宿主！解锁‘交易类任务·初级承接权限’！”
夜色更深了，雨后的城市在霓虹灯下喘息。
萧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背后的外卖箱此刻显得异常沉重，里面装的不再仅仅是食物，还有人命、秘密和刚刚获得的、未知而危险的权限。
他不再是单纯的信使，一种全新的身份，正在这座城市的阴影中悄然萌芽。
他的下一步，将不再由订单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