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土峰事务堂前的喧嚣持续了整整一日，直到夜幕降临，人群才渐渐散去。但“外门小比，杂役可晋身”的消息，却如同燎原的野火，在每一个杂役弟子的心头灼烧，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几日，赵小二依旧按部就班地往返于废丹处理房与杂役区，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他依旧沉默寡言，依旧细致地分拣着药渣，仿佛那日震撼人心的钟声与他毫无干系。只有王小虎知道，赵小二在夜深人静时，于废丹房后山那片僻静的空地上，练习那几式基础剑招的时间更长了，那根代替长剑的树枝破空之声，也越发凌厉急促。
“小二，你到底怎么想的？”这日傍晚，王小虎帮着赵小二将最后一批废丹运到指定掩埋点，终于忍不住再次问道，“后天就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了，我们到底去不去？”
赵小二将最后一筐废丹倒入深坑，动作稳健，没有立刻回答。他用铁锹开始覆土，泥土簌簌落下，掩盖了那些失去灵光的丹药残骸。
“虎子，”他一边动作，一边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有些低沉，“你觉得，我们若是报名，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阻碍？当然是那些外门弟子啊！”王小虎想也不想地回答，“他们功法好，资源多，说不定还有法器……”
“不全是。”赵小二打断他，摇了摇头，“外门弟子固然是劲敌，但更直接的麻烦，恐怕来自身边。”
王小虎一愣：“身边？你是说……张彪？他敢在报名上使绊子？”
赵小二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人，是不会乐意看到我们有机会爬上去的。”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便从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树林小径传来。
“哟，我当是谁在这儿嘀嘀咕咕，原来是咱们废丹房的赵大忙人和他的跟班啊！”
来人正是张彪，他双手抱胸，斜倚在一棵树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平日里与他交好的杂役，同样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王小虎脸色一沉，就要上前理论，却被赵小二用眼神制止。
赵小二转过身，面色平静地看着张彪，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干的路人：“张师兄，有事？”
张彪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走上前来，目光在赵小二和王小虎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赵小二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听说，你们俩想去报名参加外门小比？”张彪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王小虎忍不住道：“是又怎么样？宗门规矩，杂役弟子皆可报名！碍着你什么事了？”
“碍着我？”张彪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他身后的两个杂役也跟着哄笑，“当然不碍着我！我只是好奇，某些人是不是在废丹房待久了，吸多了毒气，把脑子给熏坏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外门小比，那是你们能掺和的地方吗？”
他上前一步，几乎凑到赵小二面前，压低声音，语气却更加刻薄：“赵小二，你以为你走了点狗屎运，突破到炼气二层就了不起了？哦，说不定最近又有点长进，到三层了？哈哈，就算你走了天大的运，到了炼气四层，在外门弟子眼里，也不过是强壮点的蚂蚁！想去小比丢人现眼？我劝你还是省省吧，老老实实待在废丹房，跟这些垃圾打交道，才是你的命！”
王小虎气得脸色通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张彪！你嘴巴放干净点！”
赵小二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彪表演，直到他话音落下，才淡淡开口：“张师兄说完了？若是无事，我们还要回去复命。”
他这种全然无视的态度，反而让张彪更加恼火。他感觉自己蓄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着力感。
“赵小二！”张彪猛地提高了音量，“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你最好识相点，别去报名！否则……”
“否则如何？”一个更加冷傲的声音突兀地插入，打断了张彪的威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小径另一端，周通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身穿戒律堂的制式青袍，双手负后，面色冷峻地看着这边。他显然是路过，恰好听到了后面的对话。
张彪一见周通，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快步迎了上去：“周师兄！您怎么来了？”
周通没理会张彪，目光越过他，直接落在赵小二身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虫豸。
“赵小二，”周通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听说，你想参加外门小比？”
赵小二心中微凛，知道正主来了。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回周师兄，正在考虑。”
“考虑？”周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有什么资格考虑？就凭你那点微末的修为，和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几手三脚猫功夫？”
他缓步走上前，强大的灵压若有若无地散发开来，让王小虎和张彪等人都感到一阵呼吸困难。赵小二体内灵力自行运转，将这压力悄然化解，但表面上依旧做出几分吃力之色。
“杂役就是杂役，”周通停在赵小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宗门开恩，给你们一个机会，不代表你们就真的能翻身。擂台之上，刀剑无眼，凭你那点本事，上去也是自取其辱，说不定还会缺胳膊少腿，何苦来哉？”
他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和羞辱。
王小虎气得浑身发抖，却慑于周通的威势，不敢轻易开口。
赵小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着的铁锹木柄，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周通见他不语，以为他被自己震慑住，心中得意，更是加重了语气，故意放大声音，让远处一些被动静吸引过来的杂役也能听到：
“赵小二，我也不为难你。你若真不死心，非要上去丢人，那我便在擂台上等着你！只要你能侥幸碰到我的衣角，就算我输！甚至，我可以大方点，让你三招！如何？”
“敢上台，我让你三招都行！”
这话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让三招！这是何等的轻视与侮辱！简直完全没把赵小二放在眼里。
张彪等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等着看赵小二如何下台。周围的杂役们也是议论纷纷，看向赵小二的目光充满了同情、怜悯，还有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王小虎猛地抬起头，双眼喷火，就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却被赵小二一把牢牢按住。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赵小二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眼神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他没有看得意洋洋的周通，也没有看幸灾乐祸的张彪，目光似乎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
他沉默了几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退缩认怂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周师兄的‘好意’，师弟心领了。”
他顿了顿，在周通讥诮的目光中，继续平静地说道：
“报名与否，是宗规章程赋予每一位杂役弟子的权利。师弟是否会行使这份权利，尚需斟酌。至于擂台之上……”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周通，那双平日里显得温和甚至有些木讷的眼睛里，此刻却仿佛有幽深的光在流转。
“若真有幸与周师兄同台，师兄尽管放手施为便是。‘让招’之说，不必再提。赵小二虽修为低微，却也懂得，修仙之路，当一步一个脚印，凭自身本事去争。倚仗他人相让，即便赢了，也胜之不武，非我辈所求。”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点明了宗门规矩，又暗指周通以势压人、言语相激有失身份，最后更是隐隐透出一股虽实力不济却不容轻辱的骨气。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连张彪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的赵小二，竟敢如此对周通说话！
周通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死死地盯着赵小二，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好！很好！”周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赵小二，你很有种！那我就在擂台上，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和你的嘴一样硬！”
说完，他冷哼一声，袖袍一甩，转身大步离去，留下一地冰寒的杀气。
张彪恶狠狠地瞪了赵小二一眼，连忙带着人跟了上去。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着，看向赵小二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有敬佩，有担忧，也有觉得他不自量力的摇头。
王小虎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看向赵小二，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丝崇拜：“小二，你……你刚才可真敢说啊！”
赵小二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拾起地上的铁锹，扛在肩上。
“走吧，虎子，该回去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淡，仿佛刚才那场针锋相对从未发生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周通那充满杀意的眼神，以及那“让三招”的羞辱，已经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
报名风波，因周通的直接介入而骤然升级。这不仅仅是是否参赛的问题，更演变成了一场无法回避的尊严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