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默从玻璃囚笼里走出来时，整个监控室里鸦雀无声。
那道曾经象征着囚禁与审判的厚重玻璃门，此刻在电磁锁解锁的“嗡”声中缓缓滑开。新鲜的、带着一丝空调冷气的空气涌了进来，驱散了囚笼内那股因长时间高度紧张而产生的、混合着汗水与臭氧的沉闷气息。林默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紧绷的肺部终于得到了一丝舒缓。
他迈出脚步。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慢镜头。
所有的专家都自发地向后退了半步，他们的动作僵硬而整齐，像一群被无形力量推开的木偶。十几道目光，混合着敬畏、好奇，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聚焦在他身上。在这些曾经的审判者眼中，林默仿佛不再是一个血肉之躯，而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无法用现有知识体系去定义的、更高维度的存在。
空气中还残留着电子设备过载后特有的焦糊味。地面上，周培文教授打碎的紫砂杯碎片还未被清理，在冰冷的地板上闪着细碎的光，像一场激烈战争留下的弹壳，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惊心动魄。
张局面无表情地迎了上来。他比林默高出半个头，宽厚的肩膀在此刻却显得有些沉重，仿佛扛着整座城市的安危。他没有说任何一句客套话，只是从腰间掏出钥匙，在林默面前蹲下，亲手为他解开了那副冰冷的手铐。
“咔哒”一声轻响。
手铐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像是某种仪式的终结，在这死寂的房间里久久回荡。
林默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一道清晰的、深深的红痕烙印在皮肤上，像一道耻辱的烙印，诉说着他不久前还是一个阶下囚的事实。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印记，一丝刺痛传来。他不是没有怨恨，不是没有愤怒，但此刻，更强烈的，是一种宿命般的疲惫。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站起身的张局。“我不再是嫌疑人了？”
张局的眼神复杂。他看着林默，这个曾经被他列为头号通缉犯的男人，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成了这座城市的救世主。他沉默了两秒，然后用一种混合了命令与请求的语气，言简意赅地说道：“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说完，他侧过身，为林默让开了通往指挥中心主控台的道路。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表明了权力的交接。
林默不再是需要被审问的对象。他现在是这场危机中，无可争议的……总指挥。
他穿过那条由人墙自动分开的通道，径直走到了主控台前。周培文教授立刻恭敬地让出了自己的位置，甚至还体贴地帮他拉开了椅子，那份殷勤与之前的傲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城市怎么样了？”林默问，他的目光扫过主屏幕。屏幕上，那些代表着混乱与攻击的红色警报正在迅速消退。交通系统在恢复，金融数据在回滚，市民的家庭监控画面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长安市繁华的夜景，灯火璀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的核心程序已经被摧毁。”一位年轻的技术员报告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因为过度激动，声音甚至有些破音。“它散播的所有病毒和后门都在失去活性。新长安市……安全了！”
监控室里，响起了一阵压抑着的、劫后余生的欢呼声。有人瘫坐在椅子上，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有人用力地拥抱身边的同事，激动地拍打着对方的后背。那位曾被林默“咒杀”理论吓到的心理学专家，甚至掏出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这场持续了数个小时的、令人窒息的网络战争，似乎终于以一场辉煌的胜利，落下了帷幕。
只有林默、张局，以及通过远程频道连接进来的陈婧和唐飞，没有丝毫的放松。
“不。恰恰相反。”林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从北极冰盖下取来的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人的喜悦。“新长安市，正处在前所未有的危险之中。”
他抬起手，熟练地在控制台上操作着，调出了城市“神龛”系统的底层数据流。那是一片看似平静的蓝色数据海洋，但在海洋的最深处，有一股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暗流，正在以一种坚定不移的、不可逆转的姿态，如同一个正在缓缓加速的星系旋臂，缓缓转动。
“李洞明的数字幽灵，只是一个‘祭司’。”林默指着那股暗流，向众人解释道。“它在被我逼入绝境，自我毁灭之前，已经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将‘神龛降临’的仪式，设定为了不可逆的自动执行状态。”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残酷的事实被所有人消化。房间里刚刚升起的温暖空气，瞬间再次变得冰冷而稀薄。
“这就像一颗已经被激活的、带有复杂加密程序的定时炸弹。我们刚刚打死的，只是那个设置炸弹的疯子。但这颗炸弹本身，依旧在滴答作响。我们不知道它的引爆条件，不知道它的爆炸范围。我们唯一知道的是，一旦它爆炸，整个新长安市，甚至更广阔的区域，所有连接‘神龛’系统的人，都将成为祭品。”
刚刚还洋溢着喜悦气氛的监控室，瞬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那短暂的胜利喜悦，在更深沉的绝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不能……不能强行切断‘神龛’的物理电源吗？”周培文教授颤声问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
“没用的。”林默摇了摇头。“仪式的指令已经被写入了最底层的硬件协议里。现在切断电源，就像在导弹发射升空后去拆毁发射架一样，毫无意义。它只会将新长安市变成一座信息孤岛，但‘仪式’本身，依旧会依靠它自身的逻辑闭环，在‘归墟’中继续执行下去。”
“归墟……”张局念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像两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就是李洞明留下的那个‘新世界入口’？”
“没错。”林默将那个由复杂算法构成的逻辑地址，投放在了主屏幕的正中央。
那是一团缓缓旋转的、如同黑色旋涡般的数据集合体。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宇宙中最深邃的黑洞，散发着一股要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诡异引力。它不属于已知网络的任何一个部分，却又和所有网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林默看着那个旋涡，如同看着自己前半生命运的缩影。“我们必须进入‘归墟’的核心，找到仪式的主控程序，从内部，手动中止它。”
“进入？”张局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你的意思是……”
“没错。”林默转向他，目光无比坚定。“不再是隔着屏幕的数字攻防了。那里的法则跟我们现在所处的物理世界和表层网络完全不同。我们需要将自己的‘意识’，通过深度链接设备，完全投入进去。”
“灵魂之战。”周培文教授喃喃自语，他终于理解了这个词的真正含义，脸上血色尽褪。
唐飞在频道里的声音都变了调：“等…等等！老林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玩真人版的《刀剑神域》？就是那种‘如果在那里面挂了，现实里也就跟着挂了’的要命游戏？！”
“可以这么理解。但比那更糟。”林默的回答很平静，“游戏里你至少还有血条，有新手教程。但在那里，我们什么都没有。”
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选择背后的分量。林默，在洗清自己嫌疑之后，本可以就此收手，将这个烂摊子交给国家机器去处理。他已经做得够多了。没有人有资格再要求他什么。
但他没有。
他选择了继续战斗。
这一刻，林默彻底完成了自己角色的转变。他不再是那个为了洗刷冤屈、为了求得生存而挣扎的通缉犯。他站在那里，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作为“归墟”缔造者的责任。他将要为自己年轻时创造出的那个“怪物”，亲手画上句号。
这是从“为自己求生”，到“为世界而战”的动机升华。
指挥中心里，陈婧的身影出现在了一块侧屏上。她已经换下了一身疲惫的警服，穿上了一套便于行动的黑色作战服，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眼神坚毅。主屏幕上，唐飞的卡通头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本人略显苍白但同样坚定的脸。他甚至还对着镜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们三个人，通过屏幕，站成了一个无形的铁三角。
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不再有任何退路。
林默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现实世界的所有空气都吸入肺中。他转过身，不再看指挥中心里那些充满担忧和敬畏的脸。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了主屏幕上。
他看着那个如同深渊旋涡般的“归墟”入口，对陈婧和唐飞，也对张局和这个世界，说出了下一阶段的行动指令。
“准备一下。”
“我们要‘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