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居的村庄虽然提供了栖身之所,但万人队伍的消耗如同一座沉重大山,压在李金唐心头。粮食靠商会接济和零星购买难以为继,长期滞留更会引发当地官方的不安与猜疑。获得王室正式许可,已是迫在眉睫。陈振邦带来的消息既是希望,也是必须全力以赴才能通过的考验。
在临时充作指挥部的村舍里,李金唐与周明海、苏望海连夜清点着他们从北吕宋带出的、最后的家底。
“黄金还剩大约八十盎司,这是最硬的通货。”周明海指着几个小巧却沉甸甸的木匣。
“珍稀木材,主要是那几块极品紫檀和黄花梨料子,体积不大,但价值不菲。”
“精炼橡胶……”周明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痛惜,“原本有数十吨,如今……只剩下最后两箱,是当时来不及装船,由警卫连拼死抢出来的样品,品质绝佳。”
这些都是他们曾经经济支柱的残骸,如今却要作为求生存、图未来的敲门砖。
“够了。”李金唐目光沉静,“将这些黄金、木材,还有那两箱橡胶,精心包装,作为我们献给暹罗王室的‘贡品’与‘诚意’。”他特意强调,“贡品”以示尊重,“诚意”则点明意图。
苏望海负责撰写拜帖和陈述文书。他字斟句酌,以“避难于暹的北吕宋华人代表”身份,措辞极尽谦卑与恭敬,表达对暹罗王国安定繁荣的仰慕,以及对拉玛九世陛下英明仁德的赞颂。文中详细阐述了他们这群人(刻意淡化了武装背景)因原居地战乱流离失所,慕名前来寻求庇护,并郑重承诺:**绝对遵守暹罗王国一切法律法令,尊重当地风俗习惯;愿凭借己身耕作之技,开垦荒地,增辟良田;愿以工匠之能,参与建设,繁荣地方商贸;全体人员,愿成为陛下恭顺的子民,为暹罗之富强略尽绵薄。**
文书经由陈振邦推荐的商会秘书翻译成优美流畅的泰文,与那些精心准备的贡品一起,构成了这次至关重要的觐见之礼。
数日后,在陈振邦的亲自引领下,李金唐、苏望海以及两名抬着贡品的精干队员,乘坐商会安排的车辆,前往曼谷。穿越繁华的街市,望着车窗外金碧辉煌的佛寺、熙攘的人流与穿梭的车辆,李金唐心中感慨万千。这里与战火纷飞的北吕宋,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大皇宫**,暹罗王权的象征,以其恢宏气势与精美绝伦的建筑艺术,震撼着每一位初见者。鎏金佛塔直刺云霄,琉璃瓦在热带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壁画浮雕讲述着古老的神话与历史。肃穆的卫兵,繁琐的礼节,无不彰显着王室的威严。
他们并非直接觐见国王,而是在一名王室事务官员的引导下,在一处偏殿等候。殿内装饰华丽,气氛庄重得令人屏息。良久,一位身着白色高级军礼服、气质雍容、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在随从簇拥下步入殿内。陈振邦暗中示意,此人乃**披耶·西里拉**亲王,国王的叔辈,在宫廷内颇有影响力,且对经济发展事务颇为关心。
李金唐等人按事先学习的礼节,深深鞠躬。
西里拉亲王目光平和地扫过众人,在陈振邦用泰文介绍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李金唐身上,用带着口音但清晰的英语说道:“李先生,你们的事情,陈会长已经大致向我提过。这些,就是你们带来的?”他指了指那几箱已由宫廷侍从检查后呈上的贡品。
侍从打开箱盖,黄金的光泽、珍稀木材独特的纹理与香气、以及那质地均匀黝黑的精炼橡胶,呈现在亲王面前。
李金唐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由苏望海在一旁低声翻译:“尊敬的亲王殿下,这些微薄之物,是我等落难之人对陛下与暹罗王国的一点敬意,实在不成敬意。黄金象征我们恪守承诺的决心,木材代表我们愿在此扎根的期望,而这橡胶……”他拿起一小块样品,恭敬奉上,“则是我等擅长之事。北吕宋也曾广植橡胶,我等深知其种植、采割与初级加工之法。暹罗沃野千里,若能在王室指引下,推广此业,必能增益国库,惠及百姓。”
西里拉亲王拿起那块橡胶,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微微颔首,显然识货。他放下橡胶,重新看向李金唐:“陈会长说,你们有上万人?其中多为农夫与工匠?”
“回殿下,正是。”李金唐从容应答,“我等皆是安分守己之人,只求一片土地,凭双手劳作,养活家小,绝无他念。我等愿遵从王国律法,向陛下纳税,并愿将我们所知的农田水利、作物种植乃至一些简单机械制造之技,贡献于此地。我们相信,在陛下仁德的光辉下,我们这群无家可归之人,也能成为建设暹罗、繁荣暹罗的一份力量。”
他的话语恳切,没有夸大其词,而是将自身定位为有价值的、恭顺的劳动者与技术携带者,将发展的好处与暹罗的国家利益紧密相连。
西里拉亲王沉默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他久居宫廷,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眼前这个李金唐,虽然经历战火流亡,但眼神清澈,举止有度,言谈条理清晰,确实不像普通的流民或匪类。他带来的贡品实用,提出的承诺也切中王国发展所需(农业技术、橡胶种植都是王室关注的点),尤其是那上万名现成的、经历过组织且有技能的劳动力,对于开发三角洲某些偏远荒地,确实具有吸引力。
“暹罗,是佛国,亦是礼仪之邦。”良久,西里拉亲王缓缓开口,“陛下仁厚,对于真心前来依附、且能有所贡献的臣民,向来是宽容的。”
他这句话,让李金唐和陈振邦心中都是一松。
“不过,”亲王话锋一转,“此事关系非小,涉及土地、人口安置,需经内阁商议,最终还需陛下御准。你们的申请和贡品,我会代为转呈。但在正式许可下达之前,你们需安分守己,不得滋生事端,一切行动,需听从当地官府安排。”
“谨遵殿下教诲!”李金唐深深一躬,“我等必定恪守本分,静候佳音!”
觐见在一种相对平和的气氛中结束。虽然没有得到立即的承诺,但西里拉亲王愿意代为转呈,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积极的信号。
走出大皇宫,炽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李金唐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知道,他们已经成功地将自己的诉求和价值,传递到了这个国家最高权力圈的边缘。接下来,便是耐心等待,并用实际行动,去证明他们今天的承诺。
回程的车上,陈振邦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李司令,今日应对,甚为得体。西里拉亲王肯开口,事情便成了大半。接下来,我们商会也会继续在曼谷活动,争取更多支持。”
“全赖陈会长鼎力相助!”李金唐诚挚道谢。他望向车窗外那片富饶的三角洲平原,心中已然开始勾勒,如何在这片新的土地上,带领他的族人,从零开始,重建家园。贡品已献,承诺已许,剩下的,便是用汗水和智慧,去赢得这片土地的真正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