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海那张因嫉妒与怨毒而扭曲的脸庞,在“炮爷”和他身后那二十多个地痞流氓的簇拥下,显得格外狰狞。
“炮爷”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不高,却异常敦实。他穿着一件敞怀的黑色皮夹克,露出胸口狰狞的狼头纹身,手里慢悠悠地把玩着两个铁胆。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一种打量牲口的眼神,扫视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和那些被吓得面无人色的村民,嘴角挂着狞笑。
他身后的那些地痞,一个个更是凶神恶煞。他们手里拎着镐把、钢管,甚至还有人腰里别着寒光闪闪的砍刀。他们嘴里叼着烟,眼神凶悍,如同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饿狼,随时准备扑上来,将眼前的一切撕成碎片。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羊村。村民们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他们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脸上写满了惊骇。
“陈光,你个小畜生,没想到吧?”钱文海看着村民们的反应,脸上露出了病态的快感,一种复仇的狂喜。他指着陈光,声音尖利地嘶吼道,“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懂科学吗?我今天就让你看看,在这片地上,到底是你的科学硬,还是炮爷的棍子硬!”
“炮爷,”他转过头,对着那个中年人点头哈腰,语气谄媚,“就是他!只要把他那双手双脚给废掉,让他这辈子都下不了炕,事成之后,我那三万块钱,立马给您孝敬您!”
“放心。”炮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拿钱办事,天经地义。”
他将手中的铁胆揣进兜里,从身后一个小弟手里,接过一根手臂粗的铁棍,分量沉甸甸的。他用铁棍,遥遥地指向陈光,那姿态,如同在宣判一个人的死刑。
“小子,是你自己躺下,还是让爷们儿几个帮你?”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壮硕的身影,猛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黑熊,死死地挡在了陈光身前。
是赵四!
“我操你姥姥!”赵四瞪着一双牛眼,指着炮爷的鼻子就骂,“想动我光哥,先从你四爷的尸体上跨过去!”
“对!还有我们!”
陈光没有躲,而是抓起了一把铁锹,但立刻被李文才和几个年轻人死死护在了中央。
李文才,还有那十几个最核心的、来自羊村和下河村的年轻人,也齐刷刷地站了出来!他们手里没有钢管砍刀,只有最原始的锄头和扁担。他们的人数,不到对方的一半;他们的气势,却如同烧红的钢铁,没有半分退缩!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炮爷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只是将手中的铁棍,向前轻轻一挥。
“给我打!”
“打断他们的腿!出了事,我兜着!”
那二十多个地痞流氓,如同得了将令的狼群,发出一阵怪叫,挥舞着手中的凶器,恶狠狠地冲了上来!
一场实力悬殊而又惨烈的血战,瞬间爆发!
赵四首当其冲!他本就是村里的孩子王,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此刻更是被逼到了绝境,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抡起一把沉重的铁锹,就朝着最前面的一个黄毛小子当头劈下!
那黄毛没想到这个农村汉子竟这般不要命,吓得连忙举起钢管格挡。“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黄毛只感觉一股骇人的巨力传来,虎口当即被震裂,钢管脱手而出!赵四得势不饶人,一记窝心脚,直接将那黄毛踹得像个虾米一样弓着身子倒飞出去,半天爬不起来。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
赵四刚放倒一个,旁边立刻就有三四根钢管,带着呼啸的恶风,从不同的角度,狠狠地砸向他的后背、肩膀和手臂!
“噗!噗!”
几声闷响,赵四的身体猛地一颤,后背的衣服瞬间就被鲜血染红。但他硬是咬着牙,连哼都没哼一声,反而借着这股力道,一个转身,用肩膀狠狠地撞进了另一个混混的怀里,两人一同翻滚在地。
另一边,李文才则展现出了与他文弱外表截然不同的狠辣与智慧。他没有去硬拼,而是带着几个年轻人,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不断地游走、骚扰。他指挥着众人,用锄头去刨对方的下三路,用扁担去抽对方的手腕,一时间竟也牵制住了好几个敌人。
但地痞们毕竟是常年斗殴的亡命之徒,他们下手又黑又狠,毫无顾忌。很快,羊村这边就出现了伤亡。
一个下河村的年轻人,为了保护身后的李文才,被一根钢管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小腿上,“咔嚓”一声脆响,他的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当场折断!他惨叫一声,抱着腿倒在地上,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另一个羊村的小伙子,脸上被镐把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疼得在地上打滚。
战况,惨烈无比。
起初,那些远远围观的村民们,都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连连后退,脸上写满了恐惧。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阵仗,许多妇女和孩子,甚至都吓得哭出了声。
然而,当他们看到赵四浑身是血,却依旧死战不退;当他们看到李文才为了拖延时间,被一个混混一脚踹在肚子上,吐出了一口酸水,却还死死地抱着对方的大腿不放时;当他们看到那些平日里跟自己孩子一样大的年轻人,一个个为了保护他们、保护这个村子而倒在血泊中时——
他们心中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属于东北人的血性,终于被点燃了!
“他妈的!跟这帮狗杂种拼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从人群中发出了一声悲愤的怒吼。
紧接着,一个平日里最是懦弱的老实汉子,红着眼睛,抄起身边的一块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了一个正在围殴赵四的混混。
“砰!”
那混混应声倒地。
这一声闷响,像是一个信号。
“保护光子!保护咱们的家!”
“干死这帮王八犊子!”
人群,彻底沸腾了!
几十个、上百个村民,男女老少,在这一刻,全都爆发了!他们不再是懦弱的旁观者,而是愤怒的战士!他们手里没有武器,就用石头、用牙齿、用指甲!妇女们抄起了家里的擀面杖,老人们拄起了平日里的拐杖,就连五爷,也颤抖着手,将他那根宝贝的枣木拐杖,当成了武器,狠狠地敲在了一个地痞的背上!
整个“金苗地”,彻底变成了一个疯狂的战场!
地痞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全民皆兵般的反抗给打懵了。他们虽然凶狠,但毕竟人数有限。面对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悍不畏死的村民,他们一时间竟被打得节节败退。
然而,炮爷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慌乱。
他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更加残忍的、嗜血的兴奋。
“一群土狗,还敢反咬一口?”他从腰间,缓缓地抽出了一把一尺多长、寒光闪闪的开山刀!
“都他妈给老子让开!”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挥舞着开山刀,如同一头闯入羊群的猛虎,直接冲进了人群!
刀光闪过,血光迸溅!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村民,手臂当场被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惨叫着倒了下去。另一个村民的胸前,也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炮爷的凶悍,瞬间就镇住了所有村民。他们虽然愤怒,但面对着真正致命的凶器,他们骨子里的恐惧,还是占了上风。
战场的局势,瞬间逆转。
地痞们在炮爷的带领下,重新组织起了攻势,他们下手更加狠毒,招招都往要害上招呼。村民们的反抗,很快就被这股更强大的暴力,无情地镇压了下去。
赵四在缠斗中后心中棍,吐血跪倒。眼看一个混混举起钢管要补上致命一击,陈光怒吼一声扑了过去,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为赵四扛下了这一下!他剧痛中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仍死死护住赵四。就这片刻的耽搁,防线已被彻底冲破,炮爷领着手下,将护着赵四的陈光围在了当中。
炮爷和他手下的人,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将护着赵四的陈光团团围在了中央。
钱文海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极致的、病态的狂喜。
“废了他!炮爷!给我废了他!”
炮爷狞笑着,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手中紧握着半截锄头把,胸口剧烈起伏,双眼却燃烧着不屈怒火的少年。
整个羊村,陷入了最深沉的、最彻底的绝望。
就在这时——
“嘀——嘀——”
村委会那台老旧的大喇叭,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整点新闻那激昂而富有穿透力的开场音乐,响彻了整个山谷。
一个字正腔圆、洪亮又威严的男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人民日报》今日发表社论,学习贯彻邓小平同志在南巡期间的重要讲话精神。讲话指出:革命是解放生产力,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判断的标准,应该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
“……总之,要抓住时机,发展自己,关键是发展经济。发展才是硬道理!我们要在改革开放中,胆子要再大一些,步子要再快一些!”
这声音,如同一道道滚过天际的春雷,在这片充满了血腥与绝望的土地上,轰然炸响!
炮爷和他手下的地痞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威严的声音给镇住了。他们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个正在发出巨响的大喇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短暂的错愕之后,炮爷的脸上,便露出了更加不屑的嘲笑。
“我当是什么玩意儿,原来是个破喇叭!”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狞笑道,“吓唬谁呢?别说是个破喇叭,就是天王老子今天来了,也救不了你!”
他不再犹豫,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开山刀,对准了陈光的肩膀,狠狠地劈了下去!
就在这刀锋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比广播声更加尖利、更加急促、更加震撼人心的警笛声,如同平地惊雷般,从村口的方向,呼啸而来!
紧接着,三辆、五辆……足足七八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和军用卡车,如同一道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以一种近乎于野蛮冲撞的方式,冲开了路障,冲进了“金苗地”!
车门“哗啦啦”地打开,从上面跳下来的,不再是几个懒散的片警,而是几十个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武警!他们动作迅捷,训练有素,在短短十几秒之内,就将炮爷和他那伙早已吓傻了的地痞流氓,团团包围了起来!
黑洞洞的枪口,从四面八方,对准了他们。
炮爷那高高举起的开山刀,僵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狞笑,也凝固成了一个无比滑稽的表情。他看着眼前这些神兵天降般的公安队伍,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和他们身上代表着国家威严的制服,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不够用了。
一个身穿笔挺89式橄榄绿警服的中年男人从指挥车上走了下来。他国字脸,神情威严,肩上扛着的警衔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他看都没看炮爷一眼,而是径直走到陈光面前,对着他,敬了一个标准的举手礼。
“陈光同志,我是县公安局局长李卫国。我们接到市委紧急指示,前来保护改革开放的先锋模范,清除一切破坏经济发展的黑恶势力!你,受惊了!”
说完,他转过身,对着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炮爷,声音冰冷如铁。
“全部带走!”
他又走到同样瘫软在地的钱文海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逮捕令,在他眼前晃了晃。
“钱文海,你涉嫌雇凶伤人、贪污腐败、恶意破坏市场经济秩序,经县纪委和公安局联合调查,证据确凿。现在,我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钱文海那只曾经不可一世的手。
他,和他的时代,在这一刻,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