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连滚带爬地逃走了,那副狼狈样,活像见了鬼。
他那只被遗忘在院子里的名贵药箱,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它那德不配位的主人。
院子里,之前还对陈光指指点点的村民们,此刻鸦雀无声。他们面面相觑,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那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三观被眼前这无法解释的神迹,冲击得七零八落时,最真实的反应。
他们再看向陈家这间破旧土坯房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不再是同情和怜悯,而是一种夹杂着畏惧与探究的复杂情绪。这已经不是村西头那个穷得叮当响的陈家了,这是一个能把神医吓跑、能把死人救活的神秘所在。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盘算着,明天是不是该提点鸡蛋或苞米面上门,跟陈家这位突然“开了窍”、怕不是被山神爷点化了的小子拉拉关系。
村民们识趣地、悄无声息地散去了,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生怕惊扰了屋里这不平凡的一家。
屋子里,压抑了数月的阴霾,终于被一扫而空。
两个弟弟围在母亲身边,一会儿摸摸娘的脸,一会儿又摸摸娘的手,又哭又笑,鼻涕泡都冒了出来。母亲虽然还很虚弱,但精神头却出奇地好,她慈爱地抚摸着两个小儿子的脑袋,眼角也噙着泪。
而父亲陈老实,则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他一会儿看看炕上判若两人的妻子,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大儿子眼神深邃,还平静得有些陌生,嘴里只是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好……好……这就好……”
他一辈子的固执和经验,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他信了一辈子的道理——人要认命,要信大夫——可到头来,那个被他骂作“犯浑”的儿子,却用一碗他眼里的“毒汤”,把婆娘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这让他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后怕,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撼。
终于,他鼓足了勇气,走到陈光面前,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讨好般的、小心翼翼的表情。
“光……光子,”他嗓音发颤,连称呼都变得生分了,“你……你跟爹说实话,你在老黑林里,到底……到底遇到了啥?”
这个问题,也是炕上母亲和两个弟弟都想问的。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陈光。
陈光知道,他不能说实话。什么龙涎、神眼,说出去,非得把他们吓出个好歹来不可。
他沉默了片刻,早已在心中编好了一套说辞。
“爹,娘,”他扶着父亲坐下,声音沉稳而又透着一丝神秘,“俺在林子里迷路了,后来掉进一个山洞里,遇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神仙。”
“老神仙?”一家人听得眼睛都直了。
“嗯,”陈光点了点头,继续编道,“那老神仙说俺有孝心,有仙缘,就指点了俺。他说娘的病不是肺痨,是中了山里的寒煞,得用至阳之物来解。这龙涎参就是引子,那牛屎菇也不是毒,而是专门克制寒煞的药。他还教了俺一套辨识草药、调理身体的法子。”
这套说辞,半真半假,充满了这个年代乡下人最容易相信的“神仙点化”的味道。
果然,陈老实听完,非但没有怀疑,反而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俺就说嘛!俺就说你这孩子咋一下子跟开了窍似的!原来是遇上山神爷了!这是咱家祖坟冒青烟了啊!”
母亲和两个弟弟,更是听得如痴如醉,看着陈光的眼神,已经不只是崇拜,简直就是在看一个从画本里走出来的神仙人物。
这个善意的谎言,让陈光身上所有的变化,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让这个家,找到了一个新的精神支柱,而且无比坚实。
这个支柱,就是陈光。
当天晚上,陈家吃了一顿几个月来最舒心、最丰盛的晚饭。母亲虽然还不能下地,但已经能喝下一整碗苞米面粥。父亲陈老实更是破天荒地从柜子底摸出藏了半年的小烧,自斟自饮,喝得满脸通红,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老天开眼”。
饭桌上,气氛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以前,都是父亲说话,陈光和弟弟们听着。可现在,父亲时不时地就会瞅瞅陈光,想问点啥,又不敢开口的样子。两个弟弟更是连夹菜,都先紧着大哥。
不知不觉间,这个家的主心骨,已经从父亲,转移到了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身上。
吃完饭,陈光看着家人脸上久违的笑容,心中那块最大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娘的病虽然好了,但这个家,依然穷得叮当响。下个月弟弟们的学费还没着落,借五爷家的钱也得还。靠山吃山,总有一天会坐吃山空。
他必须找到一条能让这个家,真正挺直腰杆活下去的路。
他走到院子里,望向村西那片在月光下泛着白霜的盐碱废地。
陈老实也跟了出来,他看着儿子凝重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光子,你在瞅啥呢?”
“爹,”陈光回过头,眼神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俺想把那片地,给开出来。”
若是放在昨天,陈老实听到这话,非得一个大嘴巴子抽过去不可。但现在,他只是愣了一下,犹豫地问道:“那……那片地,不是种不出庄稼吗?”
“以前是,”陈光微微一笑,那笑容里,饱含着无穷的自信,“但以后,就不是了。”
他用他的神眼,清晰地“看见”,那片被所有人视为“诅咒之地”的盐碱地下,正涌动着一股地气,磅礴而不为人知。那不是灾祸,而是沉睡的宝藏。
他不仅要让娘活下去,更要让这个家,让所有他爱的人,都活得有尊严,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而这一切,就从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