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五十分,上环。
与中环的衣香鬓影、光鲜亮丽不同,这里充满了更寻常的市井烟火气。狭窄的街道,叮叮作响的电车,以及随处可见的旧式写字楼,都让这里的时间流速仿佛慢了半拍。
陈光和苏琳溪走进了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券商营业部。混合着旧报纸与烟味儿,墙壁上挂着几台老旧的cRt显示器,上面跳动着红红绿绿的数字。十几个上了年纪的股民,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盘面,气氛有些沉闷。
这里是苏琳溪精心选择的地方。它足够小,足够传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重要的是,它的交易系统老旧,几乎没有风控预警,像一艘可以悄无声息潜入深海的微型潜艇。
苏琳溪在一个角落的卡座坐下,这里有一部独立的电话和一台可以分时看盘的终端机。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部寻呼机,放在桌上,然后从钱包里拿出几张不同银行的匿名信用卡。这些,就是他们全部的作战装备。
陈光站在她身后,心跳得有些快。他能感觉到,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即将在他眼前打响。
“我们的资金已经通过几个离岸账户,分批注入了三个毫不相干的户头。这三个户头,都开在这家券商行。”苏琳溪低声说明着,声音冷静得像冰,“还记得我们在bbS上留下的暗号吗?我约了几个可能会成为盟友的人,在十点零五分,和我们一起,在同一个点位,对‘鼎盛资本’重仓的那三只壳公司,进行一次‘一厘米’的抬升。”
“一厘米的抬升?”陈光不解。
“在分时图上,一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涨幅。”苏琳溪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数字,“我们不动用大资金,只用几笔小额买单,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把它往上托一下。我们不是想赚钱,只是想测试一下。”
“测试什么?”
“测试对手的反应速度。”苏琳溪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调整步点,“‘鼎盛资本’的背后,必然是一个庞大的量化交易系统。这套系统被设定了无数个应对策略,但它终究是程序,不是人。是程序,就一定有它的‘指令传达—分析判断—执行反馈’的链条。这个链条,需要时间。哪怕只有零点几秒,这个时间差,就是它的‘喉结’。”
陈光瞬间明白了。这就像两个武林高手过招,在正式交手前,用一片树叶、一粒石子互相试探对方的应变能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十点零五分。
营业部里的气氛依旧沉闷,老股民们唉声叹气,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这两个年轻人。
陈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无法直接看透金融市场的涨跌,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苏琳溪此刻的状态。她的呼吸变得极其轻微,心跳频率却稳定得可怕,全身的感官和精神都凝聚到了极致,像一张拉满的弓。
十点零四分五十九秒。
苏琳溪的手,拿起了那部老旧的电话听筒。
“嘀——”
时间跳到了十点零五分整。
“接交易席,A、b、c三个账户,目标代码xxxxx、YYYYY、ZZZZZ,现价买入,每只五万股。”
她的声音不大,但清晰、果断,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电话那头的交易员显然也训练有素,迅速地重复了一遍指令,然后挂断。
几乎在同一时间,桌上的寻呼机“滴滴”响了两声。这是约定好的盟友发来的信号——他们也已同步动手。
陈光死死地盯着屏幕。
那三只股票的分时线上,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但如果将精度放大到最小单位,可以看到,在那一秒钟,成交量出现了三个微不可见的脉冲,股价的最后一位数字,勉强向上跳动了一下。
就像苏琳溪说的,仅仅“一厘米”的抬升。
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厘米,仿佛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一秒钟,过去了。
盘面上,风平浪静。
陈光的眉心微微皱起。
苏琳溪却笑了,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她伸出两根手指,在陈光面前晃了晃。
“不是一秒,是一点二秒。”
“什么?”
“它们的反应时间,是1.2秒。”苏琳溪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从我们的买单成交,到它们的系统侦测到这股‘非计划内’的微弱买盘,并调动资金进行反向打压,把股价砸回原位,中间,有1.2秒的延迟。”
她的话音刚落,屏幕上,那三只股票瞬间涌出了几笔巨大的卖单,将刚刚抬升的那“一厘米”狠狠地砸了下去,甚至向下压得更低。
对于营业部里的其他人来说,这只是盘中一次毫无意义的微小波动。但对于陈光和苏琳溪而言,这1.2秒,就是他们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战争中,找到的第一个,也是最致命的破绽。
“1.2秒……这就是它的喉结。”陈光喃喃自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没错。”苏琳溪靠在椅背上,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放松,但她的脸色却有些苍白,额角也渗出了细汗。陈光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大的消耗。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苏琳溪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里那股翻涌的“黑噪”。每一次与“陛下”的势力进行对抗,哪怕只是这种间接的试探,她血脉中的那种压制感和精神上的反噬都会悄然浮现。她拍了拍胸口,强迫自己平复下来。
“没事,这只是试探,有点惊心。”她勉强笑了笑。
就在这时,寻呼机又响了。上面是一串简单的代码,是盟友发来的观察报告。
苏琳溪解读道:“他们说,十一点前,‘鼎盛资本’所在的券商席位,至少进行了一次保证金补缴。这意味着,我们的试探虽然微小,却精准地打在了他们的痛点上,迫使他们动用了储备金来维持仓位。”
风向,正在从代表绝望的灰色,转向代表希望的浅绿色。
“这不是胜利。”苏琳溪收起寻呼机,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冷静,“这只是我们拿到了对手的脉搏数据。一次完整的心跳,需要1.2秒。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1.2秒的间隙里,找到一把足够锋利的手术刀。”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拉起陈光,“走,我们该换个地方,进行下一步了。”
走出券商营业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陈光回头看了一眼那块老旧的招牌,感觉自己仿佛刚刚从另一个世界归来。他拿出笔记本,郑重地记下了一个公式:
delay = 1.2s。
这个简单的公式,将成为他们撬动整个黑暗金融帝国的第一个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