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闪烁着森森寒光的兽骨箭,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死死地锁定着陈光的心脏。
索歌的眼中,燃烧着不共戴天,且疯狂的仇恨。她弟弟那渐渐微弱下去的呼吸,像一把把重锤,将她所有的理智都敲得粉碎。在她看来,眼前这两个不速之客,就是带来灾祸的祸首,是害死她弟弟的罪魁。
陈光看着少年愈发微弱的呼吸,知道时间已所剩无几。他记得,刚才索歌在情急之下,已经切换到了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东北话来呵斥他们。一开始苏琳溪的鄂伦春语成功地打破了僵局,获得了一些信任。但此刻,任何通过翻译的沟通都只会是致命的拖延。他必须用最直接、最快速的方式,抢夺一线希望。
“我说了,这不是普通的毒。”陈光迎着那致命的箭锋,声音平静异常,“你现在就算杀了我们,也救不了他。但如果,你信我一次,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信你?”索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们这些山外人,除了谎言和诡计,还会什么?我的阿弟,就是因为你们带来的这些不祥之物,才会……”
“那不是我们带来的!”苏琳溪急忙用生涩的鄂伦春语辩解道,“那种铁夹子,是我们的仇人布下的!他们的目标,也是我们!”
然而,此刻的索歌,早已被悲伤和仇恨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她手中的弓,再次缓缓地拉开,那根绷紧的弓弦,发出了催命般的嗡鸣。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林中传来。几个同样穿着兽皮的鄂伦春猎人闻讯赶来,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的老者。他手中拄着一根由整根松木雕刻而成的、顶端镶嵌着一颗黑色石头的手杖,眼神浑浊,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
他就是这个鄂伦春部落的萨满,也是部落里唯一的巫医。
“索歌,住手。”萨满的声音低沉,却威严凛然,不容置疑。
他走到那个早已奄奄一息的少年身边,蹲下身,用干枯的手指,在那青紫色的伤口上轻轻地点了一下,又放到鼻尖闻了闻,那张老脸露出了一丝万分沉重的神色。
“是山鬼的诅咒。”他缓缓地站起身,用他那浑浊的眼睛,扫过陈光和苏琳溪,“是这两个外来者惊扰了山神的安宁,才为我们的孩子带来了这无解的灾祸。”
他这话一出,周围那些原本还对陈光两人抱有一丝怀疑的猎人,眼中瞬间就充满了满腔杀意。
“把他绑起来!用他们的血,来祭奠山神的愤怒!”萨满将手中的手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顿,高声喝道。
“完了!”
苏琳溪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知道,在这种极度排外、又笃信鬼神的原始部落里,一旦被扣上了“邪祟”的帽子,他们将再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然而,陈光却没有半分的慌乱。
他看着那个正在被死亡阴影一点点吞噬的少年,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固执、迷信,却又并非是真正恶人的老萨满,他知道,跟他们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一个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反驳的奇迹,来将他们所有的深信彻底地碾碎。
“我说了,我能救他。”
陈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迎着萨满那充满了敌意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
“站住!”两个强壮的鄂伦春猎人立刻上前,用手中的长矛,拦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陈光没有看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萨满,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的山神,救不了他。你们的祭祀,也救不了他。再拖下去,不出十分钟,他就会因为神经毒素导致的呼吸系统衰竭而彻底死亡。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我。”
“胡言乱语!”萨满被他那不敬的言辞彻底激怒了,“你这个被邪神蒙蔽了双眼的外来者,也敢妄谈生死?来人,给我……”
“让他试试!”
一个带着哭腔的、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打断了萨满的话。
是索歌。
她看着自己怀里,那早已气息微弱的弟弟,那双充满了仇恨的眼睛里,终于,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属于姐姐的、最后的绝望与不舍。
“萨满爷爷,”她抬起头,看着萨满,声音颤抖地哀求道,“阿弟……阿弟快不行了。就让他……让他最后试一次吧。如果……如果他救不活,我……我亲手,用我的箭,射穿他的心脏!”
萨满看着她,又看了看那个眼神异常坚定的年轻人,最终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陈光不再多说一句废话。他立刻蹲下身,开始仔细地检查那个少年的伤口。他飞速地思索着救治的办法。
化学毒素……速效神经毒素……
他没有专业的医疗设备,更没有现成的解毒剂。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他这三年来,从顾山那些破旧的书本里学到的关于植物学和基础化学的知识,还有他从小在羊村后面的山林采草药的经历。
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用这片山林里最常见的植物,来创造一个生命的奇迹!
“索歌!”他头也不回地喊道,“我需要几样东西,你必须在五分钟之内,全部给我找来!”
“你说!”
“第一,长在阴坡岩石上的、那种墨绿色的、带有白色斑点的苔藓!”
“第二,河边最常见的、叶片呈锯齿状的、开紫色小花的‘败酱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种根茎肥大、切开之后会流出白色汁液的、名为‘白蔹’的藤蔓植物!”
索歌虽然不知道他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对着身后的几个猎人,用鄂伦春语飞快地吩咐了几句。那些猎人立刻如同离弦的箭,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奔而去。
而陈光,则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搪瓷碗和一把用来剥兽皮的短刃。
萨满和周围的猎人,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目光,满是怀疑和鄙夷,看着他。在他们看来,这个外来者,不过是在用一些故弄玄-虚的把戏,来拖延时间罢了。
很快,那几个猎人便带着陈光需要的植物,飞快地赶了回来。
陈光立刻开始了他的“科学豪赌”。
他先是将那些苔藓和败酱草,一同放进搪瓷碗里,用一块干净的石头,将其捣烂成墨绿色的泥状。然后,他又将那根肥大的白蔹根茎切开,将里面那些黏稠的、如同牛奶般的白色汁液,一滴不漏地,全都挤进了碗里。
最后,他从自己的水壶里倒出一点清水,将三者,以一种极其精准的比例混合在了一起。
一碗墨绿色的、散发着浓烈草腥味和泥土气息的、看起来比毒药还要恶心的“解毒剂”,便制作完成了。
“张嘴!”
陈光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手捏开那个少年早已紧闭的牙关,另一只手端起碗,就将那碗黏糊糊的药汁,硬生生地,给他灌了下去!
“你……你给他喝了什么?!”索歌见状,大惊失色。
“闭嘴!”陈光厉声喝道。
他将碗里剩下那些药渣,小心翼翼地,敷在了少年那早已青紫发黑的伤口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便静静地,跪坐在少年的身边,将自己的手指,搭在了他那早已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颈动脉之上,双目紧闭,仿佛在倾听着死神的脚步声。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一分钟……
两分钟……
那个少年的身体,依旧在不停地抽搐,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萨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果然如此”的、冰冷的笑容。他刚准备开口,宣判这场闹剧的结束,和这两个外来者的死刑。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那个生命气息已然断绝的少年,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颤。他那早已停止起伏的胸膛猛地向上弹起,随即,他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
“哇”的一声,他从口中,吐出了一大滩黑色的、带着一股恶臭的污血。
紧接着,他那一直紧闭着的眼睛,竟然缓缓地,睁开了一道缝。
他那原本已经青紫发黑的腿,那可怖的颜色,也缓缓地消退。
活了!
真的活了!
整个河谷,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人,包括那个不可一世的老萨满,都像见了鬼一样,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充满了惊骇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创造了生命奇迹的、白发如雪的年轻人。
索歌更是直接瘫倒在地,她看着自己那虽然还很虚弱、但呼吸却已经渐渐平稳下来的弟弟,那双早已流干了泪水的眼睛里,竟再次涌出滚烫热泪。只不过,这一次,那泪水里,不再是绝望和仇恨,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震撼。
她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陈光的面前,丢掉了手中的长弓。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她单膝跪地,将自己的额头,深深地,贴在了那冰冷的、沾满了泥土的雪地之上。
她用这种鄂伦春族最古老、也最崇高的礼节,对这位赐予了她弟弟第二次生命的、如同神明般的男人,表达着自己最崇高的敬意。
然而,还没等陈光来得及将她扶起,一阵急促的、充满了惊恐的呼喊声,突然从山林深处忽然传来!
“萨满!索歌!不好了!”
只见一个负责在外围警戒的鄂伦春猎人,连滚带爬地从林子里冲了出来,他的肩膀上,还插着一支造型奇特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弩箭!
“山外人……好多山外人……他们……他们已经把我们,全都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