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学峰的主事大殿后殿，并非寻常殿宇格局，反而更像是一处巨大的、打通了数个山洞的复合工坊。空气中弥漫的气味更为复杂浓郁，药香、火气、金属淬炼的焦糊味、灵墨的清冽、还有某种不知名材料燃烧后的奇异芬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此地的特殊氛围。
林阳跟着冯长老穿过一道略显凌乱的廊道，两旁石室内不时传来鼎炉嗡鸣、锤砧交击或是符文激发时的细微噼啪声。一些弟子埋首于各自的工作台前，甚至无暇抬头看上一眼。
最终，冯长老在一扇虚掩的石门前停下，门上歪歪扭扭挂着一个木牌，上书“静思室”三字，字迹潦草，仿佛随手涂鸦。他推门而入。
室内景象让林阳目光微动。这里与其说是静室，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极度混乱的研究现场。中央地面刻画着一个未完成的复杂阵法线条，闪烁着不稳定的微光，旁边散落着几块灵气耗尽的灵石和几页画满演算草图的纸张。一侧石壁上嵌着一个小型丹炉，炉底还有未熄的余烬，散发出淡淡的焦味。另一侧的长案上，则堆满了各种矿石、灵草、兽骨以及刻刀、符笔等工具，几乎无处下脚。
冯长老似乎对这片混乱习以为常，径直走到长案后，随手将几块碍事的矿石拨到地上，腾出一点空间，然后一屁股坐在一个看起来像是树根天然形成的凳子上，长长舒了口气，揉着太阳穴，目光再次投向地面那未完成的阵法，眉头紧锁。
林安静地立于一旁，没有打扰，目光却快速而细致地扫过地面那残缺的阵法。以他如今在《玄天秘录》阵法篇上的造诣，虽不敢说尽窥全貌，但也能看出这似乎是一个试图将聚灵、固元、清心三种效果复合叠加的尝试，构思颇为精妙，但几个关键节点的连接处明显存在能量冲突和属性相克的问题，导致整体结构极不稳定。
冯长老兀自嘀咕了几句谁也听不清的推演公式，手指无意识地在沾满灰尘的案面上划动。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才猛地想起身后还站着个人，有些烦躁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转过身，重新打量起林阳。
“林阳是吧？”他语气比在大殿时随意了许多，带着一种研究者特有的、对人际交往的不耐烦，“你说你对炼丹制符有兴趣？基础尚可？光说不练可不行。我这儿不养闲人，更不养眼高手低的蠢材。”
他目光在林阳身上扫视，似乎想看出点什么实质的东西：“运气好，能得宝，那是你的机缘。但在杂学峰，靠的是实打实的手艺和脑子里的东西。运气，在这儿可不怎么管用。”
林阳微微躬身：“弟子明白。不敢倚仗运气，唯愿潜心学习，踏实做事。”
“嗯。”冯长老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忽然抬手，指向墙角那还在冒着一丝青烟的小丹炉，“那炉‘清心丹’，方才我试着加入一味‘冰心草’想提升药效，结果火候没控好，差点炸了。你说说，问题出在哪儿？除了火候，还有没有别的缘由？”
这是一个非常具体且临场的问题，并非书本上的死知识，需要结合实际情况快速判断。既考校炼丹常识，也考验观察力和应变思维。
林阳目光转向那丹炉，鼻翼微动，仔细分辨着空气中残留的药味和焦糊气，又看了看炉底火焰残留的痕迹和旁边散落的一点冰蓝色草屑。他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回长老，冰心草药性极寒，虽能助长清心之效，但其性沉滞，与主药‘凝神花’的轻灵升散之性本就略有冲突。寻常炼制，需以文火慢融，徐徐引导。长老您方才…似乎是想以猛火快速激发其药力，以求速成？”
冯长老眼睛眯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示意他继续说。
“猛火之下，冰心草寒气未散，反而被烈火裹挟，与凝神花药性剧烈冲撞，加之炉内其他辅药药性各异，未能及时调和，故而引发躁动，并非单纯火候过猛所致。若想加入冰心草，或可先以寒玉器皿将其研磨成粉，于凝丹前一刻徐徐撒入，再以温和魂力引导融合，或可避免冲突，只是对魂力操控要求极高。”林阳将自己的分析娓娓道来，并提出了一种理论上可行的解决方案。
冯长老听着，手指在案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眼中的随意收敛了几分。这小子，观察得倒细，说得也都在点子上，甚至提出的解决方法虽然理想化，但方向是对的。
“看来炼丹上确实下了点功夫。”冯长老语气缓和了些，但随即又抛出一个问题，“光会炼不行，还得会看，会改。那你再看看地上这个。”他指了指那未完成的复合阵法，“这是我最近琢磨的一个小玩意儿，想把这几种效果揉到一起，省地方也省灵石。你看得出哪儿别扭吗？”
这已是近乎考校核心技艺了。一个刚入内门的弟子，能看懂基础阵法就不错了，复合阵法更是高深学问。
林阳心中了然，这是冯长老进一步的试探。他目光再次落向地面那闪烁的线条，这一次看得更为仔细。约莫十息之后，他伸手指向阵法东南角一处能量交汇点：“弟子愚见，此处‘固元’符文与‘聚灵’回路的衔接似乎过于生硬。聚灵引来外界灵气，活泼躁动；固元需稳定内守，沉静安然。二者属性本就相悖，强行以‘锐金纹’直连，虽能导通能量，却如江河硬接溪流，水势冲突，恐难持久，反而易使此处节点负荷过重，成为溃散之源。”
他顿了顿，又指向另一处：“还有此处，‘清心’阵眼与主能量通道的距离似乎稍近了些。清心需静，主通道能量奔涌，恐有干扰之嫌，或可向外偏移三寸，并以‘柔水障’稍作隔绝，或许能更稳妥些。”
冯长老一开始还只是听着，但随着林阳指出第一处问题，他的眼神就微微变了。当林阳说出第二处改进建议时，他已经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盯着林阳所指的那两处地方，手指在空中快速虚划，推演起来。
推演片刻，冯长老眼中猛地爆出一抹精光，啪地一拍大腿：“对啊！柔水障！我怎么没想到用这个！锐金纹…确实太硬了…小子，你…”
他霍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林阳，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新弟子：“这些是你自己看出来的？有人教过你复合阵法的基础？”
林阳保持着一贯的谦逊：“弟子在外门时，于藏经阁杂书区偶阅过几本前人的阵法笔记，上面提及过一些复合阵法的粗浅理念和常见谬误，方才见长老此法，觉得似有相似之处，便大胆妄言，还请长老勿怪。”他将一切推给“杂书”和“运气”，合情合理。
“偶阅？粗浅理念？”冯长老上下打量着林阳，眼神中的探究意味更浓了。那两处问题，可不是看几本杂书就能轻易指出的，尤其是解决方案，看似简单，却直指核心，需要对这个阵法有相当程度的理解才能提出。这小子，有点意思。基础扎实，脑子活络，观察力敏锐，最关键的是，在阵法上似乎有种天生的直觉…或者，隐藏了实力？
冯长老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意味，让人看不出深浅：“好，好。不管是不是运气，能看出问题，还能说出个一二三，就算不错。杂学峰，就需要点不一样的脑子。”
他不再追问，挥了挥手：“行了，考核算你过了。以后就在杂学峰待着吧。正好，丹房那边的孙淼最近总抱怨忙不过来，缺个打下手的，你便先去他那儿，熟悉熟悉环境，也学学规矩。”
孙淼？林阳记下这个名字，恭敬应道：“是，弟子遵命。”
“去吧去吧，丹房就在东面那个最大的山洞里，自己去找。”冯长老似乎又沉浸回了他的阵法推演中，不耐烦地挥挥手，注意力已经完全回到了地面那些闪烁的线条上，嘴里又开始念念有词。
林阳悄然退出了这间混乱的“静思室”，心中微定。这第一关，算是过了。既适当展现了一些价值，引起了冯长老的些许兴趣，又没有过于暴露底牌。而那位即将面对的孙淼师兄…听冯长老的语气，似乎并非易与之辈。
新的挑战，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