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的西市在晌午时分总是最喧腾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牲畜嘶鸣声混着食物蒸腾的热气，织成一张油腻而充满生机的网。林阳晃悠在攒动的人头间，那身半旧锦袍的袖口蹭着不知哪家摊位的油渍，衣摆沾了几点新鲜的泥浆，活脱脱一个游手好闲的落魄少爷。
他刻意放慢脚步，在一排售卖劣质药材的摊位前逡巡，目光扫过那些蔫头耷脑的止血草、颜色发暗的狼骨粉，最终停在一个蹲在角落、面前只铺了块破麻布的小贩面前。这小贩獐头鼠目，十指乌黑，面前摆着的几株“聚灵草”蔫得几乎脱水，根须上还沾着未干的泥块，显然是今早刚从城外哪个野坡匆匆刨来的。
“喂，你这草都快成干柴火了，也好意思摆出来卖？”林阳用脚尖踢了踢摊布边缘，嘴角咧开一个轻佻的弧度，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附近几个摊主侧目，“本少爷瞧你可怜，三个铜板，全包了！”
小贩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被惊扰的怒意，看清是林阳后，又迅速堆起市侩的谄笑：“哎哟，是林少爷！您行行好，这可是上好的聚灵草，费老鼻子劲才挖来的，至少……至少五个铜板！”
林阳嗤笑一声，干脆蹲下来，毫不讲究地拎起一株草，手指看似随意地捻动着枯黄的叶片，实则指腹正悄然感知着草茎中残存的微弱灵气——太稀薄了，连他那个简陋聚灵阵的边角料都算不上。他嘴里却不停：“五个铜板？你当少爷我是冤大头？瞧这草根都烂了半截，喂我家后院的驴都不吃！”
他一边用刻薄的话贬低着药材，一边快速翻检着破布上寥寥几样东西：几块灰扑扑的矿石碎屑，能量驳杂；一小包疑似兽类粪便风干物的“壮阳粉”，气味刺鼻。都不是能用的东西。林阳心底微沉，面上却愈发不耐，将手里那株草丢回布上，力道故意大了些，带起一点尘土。
“就三个铜板，爱卖不卖！少爷我买回去逗猫玩儿，也算你这破草积德了！”这番刻薄的奚落终于戳破了小贩强装的客气。他猛地站起来，黑瘦的脸涨成猪肝色，指着林阳鼻子骂：“姓林的！别给脸不要脸！谁不知道你们林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三个铜板？打发叫花子呢？不买滚蛋！别耽误老子做生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阳脸上。
林阳眼底冰寒一闪，脸上却瞬间浮起被冒犯的“暴怒”，跟着跳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戳中痛处的虚张声势：“狗东西！敢跟本少爷这么说话？林家再怎么样，碾死你这种货色跟踩蚂蚁似的！”他伸手就去推搡那小贩的肩膀。
小贩显然也是个混不吝的，被这一推，火气彻底上来，反手就抓向林阳的衣襟，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我呸！废物少爷还摆谱！老子今天就替你爹教训教训……”两人顿时在狭窄的摊位间隙扭作一团，动作笨拙又难看。
林阳“气急败坏”地胡乱招架，脚下踉跄，有意无意地将小贩往旁边挤。旁边就是苏家药材铺的后门卸货区，几个穿着苏家制式短打的伙计正抬着一个半人高、贴着“止血草”标签的厚重木箱，小心翼翼地往库房里搬。混乱中，林阳“脚下一滑”，身体失控地朝抬箱子的伙计猛撞过去！
“哎哟！”“小心！”惊呼声同时响起！抬箱子的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撞得重心不稳，最前面那人手一松，沉重的木箱轰然砸落在地！箱角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裂响，箱盖被震开，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止血草散落一地！
“我的箱子！”苏家领头伙计看着裂开的箱角和散落的药材，心疼得脸都扭曲了，这可是上等货！他愤怒地扭头寻找罪魁祸首。林阳正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摔在散落的草药堆里，嘴里哎哟哎哟叫唤着，似乎摔得不轻。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撑着地面想爬起来，一边还不忘朝那小贩的方向“怒骂”：“王八蛋！敢推本少爷！你等着！哎哟……”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林阳撑地的那只手，几根手指“恰好”按在了几根断裂的木箱碎片上，那碎片边缘沾着一些从箱内震出的、混杂在止血草里的深褐色粉末。一股极其微弱、却与止血草清香截然不同的辛辣刺激气味，如同淬毒的针尖，瞬间刺入林阳的鼻腔！
燃血散！而且是未经充分稀释、刚出炉不久的新鲜粉末残留！这气味虽然淡，却霸道地盖过了止血草的草木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暴戾感，与他之前在市集苏家药材铺外嗅到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残留一模一样，却更加清晰、更加致命！
林阳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被强行压下。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因摔痛而龇牙咧嘴的蠢相，嘴里骂骂咧咧，动作笨拙地试图爬起来，手指却借着身体的掩护，极其迅速地在那些沾着深褐色粉末的木屑上用力一抹，将些许粉末牢牢蹭进指腹的纹路里。
苏家的伙计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揪住林阳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草药堆里提溜起来，唾沫横飞地怒吼：“林阳！又是你这废物！走路不长眼吗？你知道这一箱上等止血草值多少钱？把你林家那破宅子卖了都赔不起！”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发出哄笑，指指点点。林阳“吓得”缩着脖子，脸上堆起讨好的、混杂着疼痛和恐惧的讪笑，声音都带了点哭腔：“对……对不住！苏大哥！真对不住！是那混蛋推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赔！我赔还不行吗？”他一边“慌乱”地辩解，一边手舞足蹈地指着那个早已吓得躲回摊位后的小贩。
被称作“苏大哥”的领头伙计嫌恶地松开手，像甩开什么脏东西，用力推了林阳一把：“赔？就凭你？滚远点！别在这儿碍事！回头再跟你算账！”他显然更心疼那些散落的药材，顾不上再理会林阳，赶紧招呼其他伙计：“快！快把草药捡起来！仔细点！别弄脏了！”
林阳被推得一个趔趄，顺势“灰溜溜”地挤出围观的人群，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凶什么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背影显得格外窝囊。
直到拐过两个街角，远离了西市的喧嚣和那些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林阳才在一个僻静的巷口停下。他背靠着冰冷的砖墙，缓缓抬起那只沾着木屑和褐色粉末的手，凑到鼻尖。辛辣、刺激、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甜……错不了！就是燃血散！
而且这粉末的质地、气味的新鲜程度，都指向一个更惊人的事实——这绝非仅仅是仓库里存放的成品，苏家很可能在城内某个隐蔽地点，就地炼制这种禁药！否则新鲜出炉的粉末不会如此轻易地混入刚运来的药材箱！
他低头看着指腹上那一点不起眼的褐色痕迹，仿佛看到了一条毒蛇吐出的致命信子。苏家不仅走私，还在城内炼制燃血散！这比单纯的走私要危险十倍！一旦泄露，整个青阳城都可能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他们，竟然敢用“止血草”这种最普通、流通量最大的药材作为掩护！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冰冷的愤怒和巨大的压力。爷爷咳血的面容、管家绝望的叹息、苏明哲嚣张的嘴脸、苏正雄虚伪的假笑……还有李家那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所有线索，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瞬间串联、绷紧！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知道炼制的地点！林阳深吸一口气，混杂着巷子深处垃圾腐败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压不住他眼中燃起的、如同幽暗深渊里跳动的冰冷火焰。他用力在粗糙的砖墙上蹭掉指腹上致命的粉末，只留下无形的灼热感烙印在皮肤之下。
伪装依旧完美，废柴少爷的形象深入人心。没人会注意到，这个刚刚还在市集上丢尽脸面的“废物”，此刻眼底翻涌的杀意和决心，足以将整个青阳城的棋盘掀翻。他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襟，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漫不经心、略带点倒霉相的颓废表情，晃晃悠悠地走出巷子，重新汇入市集的人流。
只是这一次，他行走的方向，悄然转向了城西破庙——老金头的地盘。苏家仓库的线索已经确认，下一步，该是顺藤摸瓜，找到那条毒蛇的七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