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沉重的玄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的巨响,如同丧钟般在苏沐月的灵魂深处震荡不息,将那声沉闷的回响无限拉长,每一次心跳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铁手狠狠攥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股仿佛已侵入骨髓、跗骨之蛆般的辛辣血腥气——燃血散!那几包静静躺在止血草夹层深处、被黑色油纸严密包裹的禁忌之物所散发出的致命气息,正蛮横地撕裂她过去十八年构筑的、关于家族荣耀与父亲兄长形象的全部认知。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那令人窒息的空间,指尖死死掐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刺痛来压制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与眩晕,昂贵的冰蓝色裙裾拂过冰冷石板,沾染了尘埃,正如她此刻蒙尘的心境。
一路穿过苏府曲径通幽的回廊,那些精心打理、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假山流水间氤氲的水汽,此刻在她眼中都扭曲成了无声的嘲讽,嘲笑着苏家华丽锦袍下爬满的肮脏蛆虫。侍女的问候声、护卫的躬身行礼,所有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唯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狂乱的撞击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擂响着背叛的哀鸣与耻辱的火焰。
她几乎是撞开了自己闺房那扇雕花木门,反手死死闩上,仿佛要将那弥漫在家族每个角落的污浊气味彻底隔绝在外。背靠着冰凉坚硬的门板,苏沐月才允许自己顺着门滑落,跌坐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一直强行挺直的脊梁在这一刻终于显露出一丝脆弱的弧度。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冰冷的雨,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琉璃窗,发出连绵不绝的细碎声响,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嘴唇,仿佛还能嗅到那挥之不去的燃血散气息,这气息勾起了那个清晰的、此刻却如同淬毒匕首般刺入脑海的画面——青阳城喧闹市集,林阳“不小心”撞翻苏家药材箱,手指“无意”拂过散落药粉时,鼻翼那极其细微却精准的翕动!
还有他脸上那副市井纨绔特有的、夸张的龇牙咧嘴表情下,眼底一闪而逝的、快得几乎以为是错觉的了然!当时只觉得这废物举止粗鄙,眼神怪异,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洞悉真相后的无声宣告!那句轻飘飘、带着抱怨的“味道冲鼻”,此刻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认知上!
他不是蠢,他是在提示!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将一个足以让苏家万劫不复的秘密,摆在了她面前!苏沐月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如同受伤的幼兽。
为什么?他一个被全城嗤笑、被家族厌弃、终日混迹市井底层的“废柴”,是如何洞悉苏家如此核心、如此致命的秘密?他撞翻箱子时沾到的那点粉末,绝不足以让他如此笃定!除非……他早就知道!他不仅知道箱子里有东西,他甚至知道那是什么!
更深沉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心脏。思绪不受控制地飞回演武场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苏明哲气势汹汹,凝聚着开山掌的全力一击,誓要将那“废物”林阳当场废掉!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林阳眼底一闪而逝的精光!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苏明哲那离奇诡异、如同被抽掉脊骨般的轰然摔倒,灵力反噬,衣袍撕裂,春光乍泄,沦为全城笑柄!那真的是巧合吗?真的是苏明哲自己急躁导致功法失控吗?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藤,疯狂滋长——林阳,那个看似只会抱头鼠窜、哭爹喊娘的废物,在那一刻,做了什么!
他利用了所有人,利用了苏明哲的嚣张跋扈,利用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旁观者对“废柴”的轻蔑与忽视!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被欺凌的弱者,不仅让苏家吃瘪,更坐实了自己“废物”的名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了苏明哲的愚蠢和运气,而他自己则深藏在那副令人不齿的皮囊之下!
父亲苏正雄近来对库房区域的异常重视,那几乎密不透风的守卫,严禁任何人靠近的命令;兄长苏明哲闪烁其词、时常深夜外出又行踪诡秘的模样;还有那次无意中在书房外听到的、父亲与黑风寨那个脸上带疤的王麻子压低声音的密谈,提及“货要加紧”、“风声紧”、“城主府盯得紧”……所有碎片化的信息,此刻都被“燃血散”这把淬毒的钥匙串联起来,组成一幅完整而狰狞的图景!
她的家族,青阳城赫赫有名的丹药世家,背地里竟然在走私帝国明令禁止、一旦查实足以抄家灭族的燃血散!而她的父亲和兄长,就是这肮脏勾当的主谋!愤怒的火焰灼烧着理智,带来尖锐的痛楚,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与悲哀。
她一直以苏家为傲,以身为苏家大小姐的身份自律自强,修炼《寒玉诀》力求精进,打理家族产业一丝不苟,努力维持着苏家在青阳城的声望与体面。可这一切,都建立在流沙之上!建立在随时可能引爆、将整个家族炸得粉身碎骨的火山口上!这份沉重的“家业”,沾满了肮脏的血腥和随时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
而林阳……他就像一个幽灵,一个洞悉一切的旁观者,一个潜伏在阴影中的未知变数。他撞翻药材箱,是意外还是刻意?他激怒苏明哲,是自保还是算计?他看似愚蠢的言行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目的?他为什么会知道燃血散?他揭穿这一切,是出于正义?还是……想利用这个把柄?
苏沐月缓缓抬起头,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面精心雕琢的庭院。镜花水月,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站在坚实的高台上俯瞰众生,此刻才惊觉,自己或许也身处一场巨大的、精心编织的幻梦之中,而那个被所有人视为尘埃的“废柴”林阳,却可能是唯一一个清醒的、甚至握着部分真相钥匙的人。
她该如何面对这个崩塌的世界?如何面对那个“废物”?冰冷的雨水顺着窗棂滑落,如同无声的泪,映照着闺房铜镜中那张苍白如纸、失去了所有血色与骄傲的绝美容颜。指尖触碰镜面,传来的只有刺骨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