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天祥自然是仇恨云卿的，只是女皇高居庙堂，而他身在乡野，二人早就是云泥之别。
唯有眼前的薛平贵，是他可以触及的。
仅仅一两年的时间，他就从高贵的皇子殿下沦为贫苦的牧羊人，这一切都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西凉虽地处偏远，可也能接收到大唐的消息。
在他受苦受难的时候，薛平贵在大唐后宫广纳嫔御。
养尊处优的皇帝陛下，早就忘了西凉还有一个急需解救的宸王，他早就放弃他了。
一声惨淡的笑意打断了薛平贵急切的辩解，薛天祥目光阴恻恻地，看得薛平贵忍不住心慌。
“祥儿，父皇如今只有你了，你皇姐和王宝钏沆瀣一气，心里只有她那个母后，她刚当了皇帝就将我们打发到了这里来，你皇妹她单纯无知，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父皇一生就三个儿女，最看重的就是你，祥儿，你不能不孝啊……”
薛天祥冷哼道：“家里什么条件你也看到了，儿子自己都自顾不暇，以后恐怕父皇需要自食其力了。”
说完话，薛天祥自顾自仰躺在家中唯一的木板床上，而后便睡去了。
代战抱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渴求地看着薛平贵。
“平贵，我饿……”
薛平贵：“祥儿，家里还有没有吃的，你娘饿了？”
“地里野菜多的是，家里却是一粒米都没有。”
薛平贵擦擦眼泪，从破屋角落里寻出一个破箩筐，而后提着出门了。
当薛平贵好不容易挖回来一篮子野菜，便见代战正乖巧地坐在门槛上啃着粗粮馒头。
“代战，馒头谁给你的？”
代战伸手指了指屋里正吃饭的男子，笑嘻嘻道：“祥儿给的。”
薛平贵深深一叹，知道自己不受这个儿子待见，便一个人趴在灶头煮起了野菜。
一口野菜咽下去，满嘴的苦涩，他受不住苦，便都吐了出去。
而后，薛平贵悲切道：“祥儿，这野菜实在苦涩难咽，你就可怜可怜为父，拿些吃的给我吧。”
“爹，这才第一天你就受不了了，儿子当初被人赶到这里，可是吃了整整半年的野菜。”
薛平贵：“祥儿，你受苦了，都是爹的错，要是知道你被人这样对待，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你……”
“如今家里只剩我们三个相依为命，爹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绝不会再让你受苦。”
薛天祥却嗤笑一声：“算了吧，你富有天下都不肯为我付出十座城池，如今你穷困潦倒，还能给我什么？”
薛平贵眼中含着泪水，他看着浑身带刺的薛天祥，几乎要撅过去。
这还是从前那个聪明孝顺的祥儿吗，他怎么会变得这样冷漠？
“祥儿，我们是父子，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这些年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
薛天祥看着一脸指责的薛平贵，不悦道：“仓廪实则知礼节，如今我不过西凉一介小民，连温饱都不足，还要礼节做什么？”
“薛平贵，你已经不是大唐皇帝李思了，少拿从前的架子！”
说着，薛天祥推了薛平贵一把，直把人推搡在地，他才轻蔑一笑。
“以后这里没有皇帝，也没有什么宸王了，你以后就是一个普通老头，一个寄人篱下的老头！”
说完话，薛天祥指着屋外棚子里的几只羊，吩咐道：“我这里不养闲人，你要想留下来，以后就要负责喂羊。”
薛平贵伏在地上，只想仰天长叹。
苍天啊，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让我生来富贵，又让我流落民间，你给我平凡的幸福，又让我穷困潦倒，你让我穷困潦倒，又让我柳暗花明，你让我柳暗花明，又让我富贵已极，称王称帝。
如今我将至暮年，你又夺去了这一切，让我回到原点，为什么啊？
破屋中，薛平贵仰躺在灰蒙蒙的泥地上，两行清泪从他长满细纹的眼角滑下，溅落在地。
屋外的羊没了草料，正饿得咩咩叫，薛天祥听到羊叫，一脚便踢在他老父亲的腿上。
“薛平贵，快去喂羊！”
不久，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羊棚去了。
此后这个偏僻村落里，便常见一个胡子拉碴的清瘦老人赶着一群羊羔，手提一筐野菜，像骡马一样游走在村子里。
每当有人看见他赶着羊走过去，便会在背后嘀咕。
“真是可怜啊，婆娘疯了，儿子是个懒汉，一家三口全都指着他一个人呢。”
薛平贵每每不小心听见那些刺耳的声音，都会感到心痛。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种田地。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简直要将他折磨疯了。
即便是年轻的时候，他当乞丐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样挫败的感受。
不过一年的时间，薛平贵就再没了从前的心气，他整个人迅速衰老下去。
有时候代战清醒过来，见着他都不敢认。
“你不是我的平贵，我的平贵不会这么老，这么丑，你是谁，快将我的平贵还给我。”
代战撕心裂肺的大哭过后，便会更加疯傻，这样来回几次，她清醒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
许是受多了苦，薛平贵更加消沉下去，把自己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又过了两年，守在村外的那些暗探也不见了踪影，薛平贵看着再无人阻挡的路口，却失去了想要折腾的想法。
这三年，大唐在女帝的治理下，愈加欣欣向荣。
女帝广开商路，兴办学堂，鼓励女子科举做官，为百姓减免赋税。
就连他们这个偏远的西凉村落，都受了许多朝廷恩惠，日子比从前好过许多。
盛世无饥馁，薛平贵也不用再顿顿吃野菜。
这天薛平贵赶着羊在村子外围放牧，太阳炙热，他正靠坐大树下乘凉，便见一列长长的队伍渐渐出现在眼前。
几个孩子兴奋地跑来跑去，高兴喊道：“是朝廷的大旗，巡凉官来喽。”
巡凉官是西凉百姓为朝廷派来的钦差所取的名字，每一年朝廷都会派钦差来西凉各处巡游。
这个职位，非朝廷高官和皇帝亲信不能担任。
因为西凉地域广阔，又刚刚并入大唐，女帝便每年派人前来巡查。
一来，是为考察西凉郡各处官员，二来，便是宣传朝廷政令，并收集西凉百姓民意民情。
看着长长的队列，薛平贵不由感叹，女子当政竟生生压过了许多男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