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秉正那充满了沧桑与自嘲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秋诚的心上。
秋诚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一脸落寞的老者,心中顿时生出了许多感触。
说实话,他还挺敬佩徐秉正这般人的。
——这世上,能将自家祖上那点不光彩的旧事,如此坦然地说出口的人,可不多见啊。
秋诚在心中暗自想道。
——寻常人,但凡是得了些许的权势,哪个不是拼了命地要去粉饰门楣,恨不得将自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说成是圣人转世。
——可这位徐先生,他竟能将背主求荣这等腌臜事,如此不加粉饰地说出口,言语间还满是嘲弄。
——这份气量,这份坦荡,绝非常人能及。
“徐先生,”秋诚对着徐秉正,郑重地拱了拱手,“您这话的意思是?”
“呵呵,”徐秉正捋了捋自己那花白的胡须,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饶有深意的笑容。
秋诚看着他的动作,突然生出了莫名其妙的担忧。
徐先生要是再这么捋下去,会不会有朝一日,把自己这把漂亮的胡子给生生地捋秃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只听见徐秉正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你这小姨,勉强也算是老夫教出来的学生。”他看着秋诚,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如今,她既然选择和你站在一边。你以为,老夫的意思,又会是什么呢?”
秋诚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猛地狂跳了起来。
他感到十分惊喜,但并未被冲昏头脑。
真要说起来,徐太傅的学生里,还有如今的几位皇子呢。
“这么说来,”他看着徐秉正,努力压制住了心中忐忑,“徐先生您......也是想要造反?!”
“咳!咳咳!”
徐秉正被他这句毫不掩饰的虎狼之词给呛得连连咳嗽,一张老脸瞬间便涨成了猪肝色!
“胡说八道!”他吹胡子瞪眼地看着秋诚,“老夫饱读圣贤之书,一生都以气节为重!怎么能......怎么能用‘造反’这等粗鄙不堪的词语来形容?!”
他顿了顿,又极为傲娇地轻哼一声,强行地将自己的行为给上升到了一个充满了正义与合法性的高度。
“这......这只是恢复前朝罢了!我徐家,从来都是大唐的忠臣!”
秋诚听着他这番义正词严的话语,心中却是哭笑不得。
——大唐的忠臣?
——我说老爷子,您怕不是老糊涂了吧?
——那大唐,早在百年前就已经覆灭了。当年在那乾太祖的铁蹄之下,第一个调转枪头,开城投降的,不就是您的那位太爷爷吗?
——您如今,隔了这上百年,再来说自己对那早已是作古的大唐有多少感情,这话......您自己信吗?
说实话,就连洛明砚父亲那般狂热地想要复国,在秋诚看来也只是期望荣华富贵,而不是真的对故国有感情。
这样的情况下,即便那朝代换了名字,只要龙椅上坐的还是自个儿,洛父大概也是满意的。
就在他心中疯狂吐槽之际,一旁的小姨妈陆知微却悄无声息地凑到了他的耳边。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地为他解释道:“你不知道吗?徐先生他的女儿,便是......前皇后啊。”
前皇后?!
秋诚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将之前母亲与他说过的那些关于皇家的秘辛,与眼前这位看起来顽固不化的老者,给完全地联系在了一起!
当时的宣德帝,还是二皇子。他最先预定的婚约对象,是母亲口中那位香消玉殒的顾清漪。
后来,顾清漪惨死,这桩婚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再后来,先帝便又为他指婚,娶了当时还是太傅之女的徐家大小姐为正妃。也就是......后来的前皇后。
只是,宣德帝他对这位妻子,似乎并无多少的感情。他心中真正喜欢的,一直都是自己的母亲,陆宜蘅。
可母亲却又拒绝了他。
最终,待到他大局已定,荣登太子之位后,便又娶了如今的这位皇后为侧妃。
而在他登基之后不久,那位本该是母仪天下的前皇后,便因为不受宠与体弱多病,早早地便病逝了。
宣德帝便也顺理成章地,将如今的这位皇后,给扶上了正位。
想通了这一切,秋诚再看向眼前这位正襟危坐的老者时,眼神里,便多出了深深的同情。
而徐秉正,虽然并未听到陆知微与秋诚说了什么,但从这情态看来,他自然也明白了什么。
“是啊......”他缓缓地开口,那声音不再如方才那般中气十足,却是充满了无尽的沙哑与苍凉。
“清如她......我那可怜的女儿......她身子骨是弱。可在皇宫里,有那般好的条件将养着,又有太医院的御医时时看顾着,又如何会......如何会那般早早地便去了?”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冰冷恨意.
“因为!因为清如她,从小便跟着老夫学了些许的卜算之术!”
“那狗皇帝!”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滔天的怒火,“他生性多疑,最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他总以为,清如那些偶尔的预言,都是些蛊惑人心的妄言!”
“他素来便不喜欢清如!定然......定然是他!定然是他下的毒手!”
徐秉正说到这里,情绪已是彻底地失控了.
他像一头被激怒了的苍老的雄狮,将自己压抑了多年的痛苦与愤怒,都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
“自从......自从行儿他走了之后,老夫在这世上,便只剩下清如与澜儿两个亲人了!”
“他怎么能......怎么能下如此的狠手!”